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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他們都喪盡天良,砍紅了眼睛,泯滅了良心,砍,用力地砍,殺,殺,殺,滿室鮮血,伴著聲聲慘叫。

  他英雄少年,他力大無窮,兩人都非常狠。

  爸爸倒下去了。他的頭上不停地湧出血,血流披面,倒在地上,掙扎了一小會兒,不動了。

  那些血,肆無忌憚地縱橫流淌,流淌。

  華北扶著已被嚇傻的七七,跌跌撞撞地下了樓,瓢潑大雨打在身上,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他說:"七七,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那把名為"逍遙派"的瑞士軍刀,當時你曾給我看過的,華北,它成了你的兇器。

  "你不是走掉了嗎,怎麼會回來?"

  "半路上,我心慌,我怕你出事。"

  我們脫掉血跡斑斑的棉衣,我們的牙齒在打架,我們冷,我們害怕。我們走,我們要遠飛,我們要逃亡,到鐵路去,扒上飛快的列車,離開故土,遠走他鄉,永不回頭。

  火車快開,快開,火車快開。

  第二章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交易的時候七七想起了華北。黝黑桀驁的少年,黑亮健壯的身體,年輕有力。而現在她身上的男人,肥胖笨重。可是他有錢。

  那些叫世人癲狂的紙幣。

  她好難過,為什麼我們擁有的這麼少。她歎了一口氣,昏暗的酒店房間裡,她看見那個紅色的檯燈,燈罩呈不規則的三角形,上面有漂亮的圖案,是成串成串清亮喜人的藤葉,黑紫色晶瑩的葡萄隱在其中。啊葡萄,新疆葡萄。她想起華北曾經說過:"七七,我想念新疆了,我想念石河子,想吃吐魯番的葡萄,你呢。"

  他是那樣堅韌的少年,他從來不喜歡說出自己的脆弱,可是那天,他說,他想念新疆了。七七想,華北只怕也想念父母和奶奶了吧。

  七七點著一疊鈔票。夠用多久?她問自己。華北的面容顯現在幻覺裡,她抱起衣服,走到衛生間裡沖洗自己,打上沐浴液,用力搓著皮膚,直到它們發紅。

  酒店客房的長廊安靜寥落,七七聽見自己的腳步聲空空地迴響。大廳的玻璃轉門照出她疲憊的面容。

  時間還早,街上很清淨,早起的小攤販支起熱氣騰騰的早點攤子,中年婦女蓬著頭邊打呵欠邊搓湯圓,赤膊男人蹲在街邊刷牙,滿口牙膏沫子,撲哧一聲吐出老遠。

  她走過去,要了一碗麵條,囫圇吞下去。有些倦意,掏出煙抽了起來。望望四周,街道兩旁的路燈一盞一盞地滅了,天漸漸亮白了。攤主過來收錢的時候,她聞到清幽的香氣,原來那女人衣領上別了一朵梔子花。啊花香。她眯起眼睛嗅,記不得自己多久沒有享受鮮花的美好了。

  那年初識時,校園裡盛放的向日葵,迎著烈日盛開,可校方不讓學生碰,用欄杆圍住了。趁四下無人,華北跳進去,給她摘上好些,她捧回去,養在清水裡,丟一粒維生素C片,開很久才衰。

  頭頂有飛機的聲音,她仰起頭來看,就像那年的火車聲音,有節奏的哢嚓聲,一下一下,帶她去不知前路的遠方,從此再也無法回頭的遠方。

  黑暗森嚴的命運,自她出生之日起,就推到她的面前。而逃亡之路,更是令一切激烈的、崩潰的嚴酷現實擺在她眼皮下。她的,還有他的。

  那年扒上火車,彼此都只穿著毛衣,凍得瑟瑟發抖,車廂裡一直有人在打量這兩個孩子,他們心虛無比,在下一站,就跳下火車了。

  華北說:"七七,咱們這樣會凍死的。先去買件棉襖穿上。"

  七七咬著嘴唇:"不,我不冷。"

  華北歪著頭想了想:"你是怕我們沒錢?"

  "是啊,你也沒帶錢出來吧?"

  華北笑了:"我的錢包隨身帶。"說著掏出皮夾,數了數,兩人都傻眼了,才一百多塊。

  "那咱就買便宜襖子,輪流穿。"

  兩人在陌生城市四處亂竄,買了一件劣質的襖子,花了六十七塊錢。他還想替她買毛衣,她說:"華,你想想咱們接下來還得花錢,省著用吧。"

  他怏怏地把錢夾收好。走了幾步,猛然跳了起來,連聲問:"今天幾號,幾號?"

  "元月十九號啊!"

  "太好了太好了。走,我們去找銀行。"

  原來,華北的父母每個月十八日都會準時往他的銀行卡上打一千五百塊錢,供房租和祖孫倆的生活費用。這張救命的卡此刻自然也在他的錢夾裡。

  怕公安局追查,凍結帳號,索性把錢都取了出來。刻意回避殺人這個事實,但彼此心裡都透亮得很。又給華北買了件襖子,繼續扒火車。他們知道加上卡上原有的七十多塊,一共一千五百多塊,根本就用不了幾天,能省就省。

  華北問:"咱們現在去哪兒?"

  "雲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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