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每個少年都會遠去 >


  男生怔了一下,點點頭:"我初三,你呢?"

  "我也是。"

  男生的父母都是考古學家,赴庫爾勒做研究了,長年不在家,男生和奶奶相依為命地住在租的房子裡。奶奶年老,又寵他,他就這麼散漫下來了。忘記那天講了些什麼,只記得彼此都很快樂,笑啊笑。

  雨小了些,男生望著她:"那群傢伙還等著我去打乒乓呢,先走了。你早點回家吧!"說罷,沖進雨簾中。

  她注視著他的背影,雨中的他穿著一件紅色的背心,露出結實的黑亮的皮膚,青春逼人。她微笑著目送他走遠,才驚覺兩人聊得太投機了,竟然忘記問他的名字。她大喊:"喂,你叫什麼啊?"

  他頭也不回:"雷鋒!"

  雷鋒原來是個帥哥。她撲哧笑出聲。笑過後又為難地想,儘管是一個學校,可是怎麼找他呢,這衣服,該怎麼還給他呢?

  那天回到家,她將男生的襯衫洗乾淨,怕爸爸發現,特地晾到這幢單元樓的樓頂上。可不知怎麼的,爸爸還是知道了,照例結實地打了她一頓。罵她年紀輕輕就學會勾引野男人,罵她和媽媽一樣,是個禍害女人,罵到最後,扔掉木棒子,抱著頭蹲在地上嗚嗚哭。

  爸爸是個貨車司機,跑長途運輸,非常辛苦。他暴躁如獸,骨子裡流淌著血腥猛烈的血液,他患有虐待症,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把七七的媽媽往死裡打。媽媽不堪忍受,想去幼稚園接回七七,離開這裡。

  可那天,七七被剛賺了一筆錢的爸爸接到南山風景區去玩了,媽媽只好抱著才一歲的小女兒小九,悄悄地走了。爸爸總是怕她離開,控制了她所有的經濟,她根本就走不了,她人又自尊,知道如果開口向鄰居借的話恐怕很難還上,這次是運氣好,碰到願意帶她離開的好心司機,事不宜遲,儘管捨不得七七,還是走了。

  那年七七五歲。很久後她才知道媽媽去了一個叫做雲城的地方。她不知道的是,媽媽在次年回過新疆,想帶她走。可那時,七七已隨爸爸離開克拉瑪依,來到石河子定居。媽媽沒能找到七七。

  七七念初一的那個寒假,她偷拿了爸爸的錢,回了一趟克拉瑪依。舊日鄰居告訴她,早幾年,媽媽每年都會回來找她,許是失望了,這幾年,就沒有再回來了。

  鄰居說:"聽你媽媽說,她現在雲城,我想她生活得大概不壞,衣服穿得很漂亮。沒見著你,抹著眼淚走了。"

  自從媽媽走後,爸爸的脾氣更加壞,常常帶不同的女人回家過夜,七七從未中斷過挨打,生活的面目可憎,她從小就認識。

  七七六歲時,爸爸認識了叫雲的女子,他娶了她。那年運輸公司改革,實行分片包乾,爸爸和雲姨商量了許久,東挪西湊地借了十萬塊錢,包一條線路,租了兩輛大貨車,開始自己幹了。

  那些日子,兩人很忙,沒時間接送七七,乾脆不讓她上學了,拿一根繩子拴住她的胳膊和腿,限定只在方圓幾米之內活動。如果不聽話,就被罰關禁閉,關在堆放凍全羊屍體和土豆的、光線幽暗、老鼠橫行的菜窖。成年後的七七只要聞見羊肉的氣味就忍不住嘔吐。

  爸爸的運輸生意並不如當初想像的那樣好,他虧本了。十萬塊的本錢賠得一乾二淨,還扯了一身債。他開始酗酒,動輒就把雲姨打得死去活來。

  有一天,七七放學回家,發現家徒四壁,僅有的傢俱都不見了,開水瓶、碗等玻璃瓷器全被砸掉,雲姨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滿臉血跡,看樣子又被毒打了一頓。爸爸坐在一邊喝悶酒。

  她走過去,剛問了一句:"爸,怎麼了?"

  "有人追債來了。"爸爸答了一句,又發作了,一把抓過七七,將她推到牆壁上,一拳頭打在她的太陽穴上。七七拼命地護住頭。她知道爸爸不會打她的臉,那張長得越來越像媽媽的臉。

  那天挨打之後,又被罰跪,一抬頭,看到窗外的天空黑了下來,黑了下來。她在這裡,她始終在這裡,可是媽媽和妹妹小九,早已成了一個叫"雲城"的概念模糊的地方。

  而這個晚上,因為一件男生襯衣,七七又被打了一頓。夜裡,待隔壁房間的爸爸睡下,她起身,去狹小的衛生間裡沖洗,不小心碰到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站在臥室裡的鏡子面前,一寸寸翻著傷痕。以前,還會有雲姨偷偷地過來,給她塗藥,兩個人的眼淚流到了一處。可現在,雲姨失蹤很久了,聽爸爸說:"那女人跑了,和你媽媽一樣!女人真他媽的都是水性楊花的東西!"絲毫不檢點其實是自己的錯誤。

  再見到那男生,是秋天了。七七剛升上高中,一進校就進行摸底考試。最後一門考數學,窗外的蟬鳴讓人心煩,面對大片空白的試卷,她無可奈何地在紙上亂畫。

  已經有人陸續地交卷了,後排的男生舉起手:"老師,我想借塊橡皮。"他拍拍七七的背,七七直起身,反手將橡皮扔給他。半分鐘後,男生交卷,路過她的座位時,將橡皮丟在她桌上。七七抬起頭,男生回頭朝她眨眨眼睛,狡黠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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