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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季昱成重複了一遍,慢慢向她走來。

  他在她面前停下腳步,淺褐色的眸子鎖住她的雙眼。

  "雖然這裡有蟲子的叫聲,有海浪的聲音,但是,"他的聲音籠罩住了她,"那種安靜的感覺,卻是來自心裡的。"

  一切就如同在瞬間回到了過去。

  海浪的潮聲和秋蟲的鳴叫遠遠地響起。

  螢火蟲的光芒在他們身邊閃爍。

  透過蒙矓的淚眼,她看著眼前那個模糊的身影。"費烈。"她喃喃說道,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發出了聲音。

  他秀氣的眉毛微微一皺,站直了身子。

  "對不起,"他冷冷地說道,"我是季昱成。"

  魔咒在下一秒消失。

  眨去了眼中的淚水,康宛泠看向舞臺周圍。

  眼前仍是樹叢、岩石和沙礫,仍有海浪的濤聲和螢火蟲飛舞的光芒,可是,現在看來,這一切再怎麼逼真,卻依然不過是用泡沫塑料和電子科技打造出的人工效果。

  至於季昱成……

  一陣清脆的鼓掌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阿成!"一個衣著時髦的女孩從觀眾席上站起,"你真的演什麼都很棒呢!不過,"許靜蓮--S大校花兼《海邊》女一號--帶笑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從康宛泠身上掠過,"你說帶我來看些好玩的,就是指這個嗎?剛才的場面是很搞笑啦,可是……"

  "今晚的演出到此為止!"季昱成打斷了她,避開康宛泠的目光,他轉身向台下走去,"我們走吧。"

  好玩的。

  演出。

  血色漸漸從康宛泠的臉上褪去。

  她看著那兩個人走向門口。一路上,許靜蓮還在喋喋不休:"幸好你把這段臺詞給改了。就像你說的,這幾句話真的很彆扭,不像是人說的話呢……對了,你怎麼知道小劇場今晚會有人在的呢……"

  "季、昱、成!"

  就在季昱成握住門把手的那一瞬間,她喊住了他。

  康宛泠依然站在舞臺的正中央,燈光在她的身上灑出了一圈光暈。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靜靜地說道,"是不是因為我比你渺小,比你笨,比你貌不驚人,所以你就覺得你有權利對我做這些事?可是,你知不知道……"她的臉色雖然蒼白,下巴卻高高地抬起,"在有些方面,你連替我系鞋帶都不配!"

  "康宛泠!你……"

  無視許靜蓮的驚呼,她接著說道:"我不會隨意取笑別人,不會踐踏別人辛辛苦苦創作出來的東西,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聊的遊戲上面,我更不會輕易地去傷害別人的感情--哪怕那個人比螞蟻還要卑微。"康宛泠深吸一口氣,燃著怒火的栗色大眼看向季昱成沒有表情的雙眸,"人生已經很短暫了,你非要過得這麼--可悲嗎?!"

  站在公寓洗手間的鏡子前,季昱成微低下頭,側過臉,讓自己的嘴角揚起30度的弧度。

  還記得第一次試鏡時,那個導演曾經說過,這樣的笑容會讓他成為紅透亞洲的偶像明星。從那天開始,經紀人公司就要求他每天對著鏡子練習微笑;也同樣從那天開始,他失去了自己的笑容--事實上,更準確一點的說法應該是,從來都沒有真正開心笑過的他,從此,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微笑。

  30度的微笑。

  倏地轉過身,不再讓自己看到鏡子中那張完美卻虛假的笑臉。

  "人生已經很短暫了,你非要過得這麼可悲嗎?!"

  不經意間,康宛泠的話迴響在了耳邊。

  與此同時,她獨自站在舞臺燈光下的身影也再度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原本以為,康宛泠會是他的最佳惡搞物件,而今晚,他也一定會過得頗為痛快。可是,為什麼當一切完美地按照計畫進行的時候,他卻失去了預期的得意和滿足?為什麼當她對著他喃喃喊出"費烈"這個名字時,他甚至會覺得有些苦澀,有些……失落?

  "丁零零……"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手機的來電顯示是國際長途。

  "Nicholas,嗨!"他接起了電話,"我正要找你呢,關於上次跟你說的那封信的事情,我想請你別……什麼?你說信已經寄出去了?這兩天她就能收到?!……"抬起頭,季昱成看向鏡中不再微笑的自己,"謝謝。我知道了。"

  郵遞員趕在上課前找到了康宛泠。

  在簽收單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後,康宛泠高高地舉起了那張貼著漂亮的法國郵票的信封。

  天空明淨蔚藍。陽光燦爛耀眼。

  透過信封,她隱約能看到裡面信紙上黑色的字跡。

  清晨的微風拂起了她的長髮,最後一片樹葉在身邊悄然飄落。

  不知不覺中,冬天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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