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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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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方抄在陳家藥房的箋紙上。佰草一個人去看望了沈家母親,把方子給她。母親眼裡竟有淚影。佰草知道,對她好,就是對家程好。家程一定會記得。 果然,一日午後上樓時,家程突然叫住她。 佰草,謝謝你。溫暖純淨的笑容,佰草等得太久,但終於等到。她是這樣有耐心的女子,慢慢與你煎熬,細水長流。你會感覺到她的好,她的癡,她的善,以及她的狠,細而不碎,柔而不弱。她是一張網,于人不備時籠罩你,你躲不開逃不脫,你甘心沉溺。 父親破產後,佰草真切感受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那些猜疑的目光,那些快意淋漓的嘲笑。見他人落難,總會有人自然而然幸災樂禍,沒有同情與憐惜,只是站在高處的俯望。那種漠然神色,那種冰冷眼神。佰草依舊如故,默默微笑。只是內心在緩然而有序地崩塌,一種刻骨的疼與涼。 父親心情不好。而偏偏這次月考佰草的年級排名落到了五十開外。佰草本是要隱瞞,而父親卻已從班主任那裡獲得名次表。惴惴不安回家,劇烈咆哮即迎面砸來。佰草咽著淚水,十指絞纏。父親說,你這樣不爭氣,叫我顏面往哪裡放?要是從前,你不爭氣的話我還可以在將來幫你買個大學讀讀,現在不一樣了,你懂嗎?父親愈說愈怒,一直以來鬱結壓抑的憤怒孤苦刹那爆發。他狠狠拖拽佰草,把佰草書桌上一切與學習無關的書都狠狠往地上砸,一面砸,一面撕。我要你不好好學習,我要你天天跟那個林初染混在一起。她家供得起她,她可以胡鬧不用功,你不可以,你曉得嗎? 佰草在父親的憤怒裡非常冷靜。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飄出身體,她遠遠看著這一切,只是悲哀。颯颯而過的涼意侵襲全身,眼見父親虛弱絕望的恨與怒,知道他只是想尋找理由發洩。於是原諒父親,不與其爭吵。待父親大火過後,她默默收好滿地淩亂的書籍,暗暗揉捏酸疼的手臂,輕輕關上房門。 父女本就生分,這樣一來,雙方更是尷尬,都不願說話,卻又牽掛著對方。媽媽從中周旋,和丈夫看電視時,故意喊女兒,快來給你爸爸倒杯水!或者,幫你爸爸拿一下今天的報紙!佰草知道媽媽的用心,遲疑片刻還是照辦。但父女還是不說話,做完了事,佰草低眉順眼回房間去。 那種神情,亦是一種拒絕與抵抗。 語文老師找到佰草,說決定把氣息奄奄的文學社交給她管。 文學社。佰草倒吸涼氣。那鬆散頹敗的文學社早沒有了生命力,沒有人願意參加,沒有人願意寫稿,沒有人願意做活動。那個名稱已成為空殼,黯然緬懷那些不再回來的文學年華。文學,這夢幻的美好的疼痛的糾纏的苦難的複雜的名詞。若是在學校提及它,總會有人投來異樣目光,現在是什麼時候?文學?好好學習吧,別一天到晚不做正事。搞文學的有幾個能善終的?接著列舉諸如海子諸如三毛諸如川端等等一些事例,隨後立論,搞文學的不是白癡就是瘋子。 文學,通常是一個人的狂歡。選擇文學的人都有一片曠寂內心。孤獨是寫作者的永恆姿態。你很難想像,一個口若懸河置身歡場大笑淋漓于人群深處蠢蠢欲動的人可以靜心寫作甘心在那痛苦艱難的文學創作裡掙扎孕育,以至淚流滿面。常說文人相輕。那亦是一種寂寞姿態。因為彼此的內心世界都極為強大,彼此不願相對方展露,彼此都覺得對方不懂得你,於是都做出高姿態來,互不搭界,互不來往。 文學,亦是一種本能。什麼都不為,什麼都不求,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愛與激情。閱讀,思考,寫作……這些優秀而難得的品質。不事歡鬧,不事虛名,決然投入,心極冷亦極熱。 佰草做不到。縱然她從小在祖父身邊熟讀詩詞歌賦,縱然她從小寫得一手好文章。而那不是單純之愛,那是她獲得贊許榮譽的一種管道,就像參加數學競賽一樣。她並不執著於此,只是需要一種手段。這些心事與想法令佰草感到羞恥。 老師說,陳佰草,我一直嘉許你的才氣與穩重。校文學社已有多年歷史,但近年一直不景氣。這與高考大背景有關,重理輕文的現實讓我們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但是,文學社是我們一中的一道文化標誌,社刊更是舉足輕重,流傳很廣。而現在文學社舉步維艱,我再三考慮,決定把她交給你管。你雖然才讀剛高二,但你有這才華,也有這能力。 佰草依舊遲疑,而老師言語堅定,我相信你。佰草點頭,含笑應允。 她做什麼事都會那麼認真。偌大一個文學社,社員寥寥,學校不予關心,社刊艱難維持,一下全堆到她面前。她冷靜下來,細細在全校尋找有才華有熱情的同學。將他們一一召集,抵掌而談。她說話的時候微微側著頭,聲音輕輕緩緩不急不徐,永遠含著微笑。她要大家每週交一篇稿子。等到週末,便去一一催稿。她很有耐心。你沒有寫好,她就含笑在一邊等你,直到你趕急趕忙寫出。時間一長,每週交稿自成習慣。辦社刊,她與人一起出去拉贊助,脾氣很好,耐心更好。她與你輕言巧語,叫你不忍心拒絕這個清清爽爽的姑娘。辦社刊的過程裡,一遍遍找老師修改點評,一次次審稿,甘願通宵不眠。社刊辦出,眾皆驚奇,這是個高二女生一手做的啊! 她謙和地微笑,說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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