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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皇上睜開眼看著沈棠,忽然挑眉:你受了傷?

  憂止順著皇上的目光望去,果然見到沈棠低垂著的左臂上,早有一片衣袖被浸得濕透,血順著手臂向下淌,經過指尖,不斷地滴落在地。地上一攤血水,鮮紅刺目。

  她一驚。

  受了這樣重的傷,流了這樣久的血,竟然完全不動聲色。眉頭不皺,眼神不亂,聲音不虛,身形不晃。憂止忽然明白,為何宮中這些侍衛,偏只有他一人能做到統領,除了武功高強,恐怕還要靠這無人能及的忍耐與定力。

  皇上大聲道:還站在這幹嗎?還不快下去治傷,想這條手臂廢掉嗎?

  沈棠跪下謝恩,這才下去。直到走,仍然是脊背挺直,步子沉穩。

  皇上看了看滿地的官員侍衛,長歎一聲,揮手道:你們也都下去吧。

  滿室均是謝恩之聲,皇上輕輕閉著眼,置若罔聞。直到百官走得乾乾淨淨,少陵這才帶著她來到皇上跟前,開口輕喚:父皇……

  話還沒說,眼睛已先濕了。

  皇上擺擺手:你們也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皇后輕歎一聲,拉一拉少陵的衣角,下去了。

  少陵走得很慢,三步一回頭。憂止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擔憂和心疼,心裡就軟了一軟。她一直以為帝王之家是沒有真情的,只有爭權奪勢,只有勾心鬥角,就算是生性淡泊之人,恐怕也只剩下了漠然的冷眼旁觀。一切都是冰的,是冷的,是沒有溫度的。

  她本以為少陵也是一樣的冷漠。父子之間,禮貌得過了分,自然就生出些疏遠。

  可是一場行刺,一下就把他的感情勾了出來。他紅了的眼眶,讓她心酸,也讓她心安。

  到底自己愛著的,是一個真性情的男子。

  快到門口時,她忽然將手從少陵手中掙出,飛快地跑回皇上身邊。

  皇上,她脫口輕喚。少陵愣一愣,便在門口喊:憂止。

  皇上微微睜了眼,輕輕吐出口氣:是太子妃啊,還有事嗎?

  皇上,您是個好皇帝。

  皇上一怔,看著她。她神情堅定,目光坦蕩:您在樹叢裡問我,您是不是個好皇帝,我現在想告訴您,您是。

  皇上靜靜地看著她,良久,輕聲說:那麼,為什麼有人要殺我?

  只因為您是皇上。不是因為您不夠好,而是因為這身份,太尊貴,太威嚴,太令人虎視眈眈。古往今來,謀權篡位之人比比皆是,未必是不滿於統治,而是一己私欲,貪戀榮華。皇上心裡想的是社稷,是蒼生,是黎民百姓,別人卻未必如此,皇上您如此自責,實在不該。

  皇上盯著她,又是良久,最後沉聲道:你這些話,可是發自真心?

  她重重點頭。

  皇上又問:你不再恨我?

  她低下頭,又點一點,淚水撲地落下來。

  皇上長長地歎一口氣,閉上了眼:朕想一想,你走吧。

  她擦一擦淚,剛轉了身,皇上忽然說:等等。

  她回過頭,皇上真誠地看著她,輕輕說一聲:謝謝你。停了一停,又加了一句:對不起。

  竟然是這句。

  她把嘴一捂,淚就洶湧而出。這句話,她等了多少年,外公又等了多少年?如今雖然不是昭告天下,卻總還是等到了。

  回到少陵身邊時,仍然滿面狼藉,少陵一驚,想來追問,她便拉著他出了乾和宮。前腳剛出,後腳他就急切地轉到她面前來:

  怎麼了?父皇責駡你了嗎?

  她再也忍不住,一下便撲到他懷裡,哭一個肝腸寸斷。

  他更是著急: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你這一哭,哭得我的心也疼了。

  她哽咽說:抱住我好不好?

  他伸了手,牢牢將她圈住。

  她又說:什麼也別再問,就這麼永遠抱著我,好不好?

  他怔一怔,終於輕歎一聲,手臂更加了幾分力氣,豪氣地說:好,什麼也不再問,就這麼抱著你,永遠都不再放手!

  他的胸膛厚實而溫暖,他的手臂結實而有力,她被他這樣牢牢地抱著,心裡忽然無比塌實。

  她終於懂得了什麼是幸福。

  屬於她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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