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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間,她不再像一個孩子。那淚流滿面的樣子,猛然把茗姨帶到了十年前,這樣的憂傷,這樣的倔強,都讓她無比地熟悉。

  茗姨歎一口氣,站起來:孩子,你餓不餓?

  憂止眼裡的光彩倏地黯淡下去,她怔怔地看了茗姨良久,終於重新大哭起來。

  憂止不肯吃飯。

  從小到大,她受過無數次懲罰,總是有茗姨替她擋著瞞著,悄悄送來飯菜,而這一次,不用外公罰她,她自己就先鐵了心不吃。

  茗姨知道,她是在反抗,為自己的茫然無知,為親人對她的隱瞞和輕視。她以為自己已經長大,已經不再是個孩子,已經有能力接受任何事實,並且有權利獲知這一切。

  可是她躺在床上,那樣小的一副身子,那樣精緻的一張臉,那樣單薄的一雙肩膀……

  她怎麼經得起這麼沉重的過去?

  茗姨去找外公,老人沉思了一會兒,還是說:不告訴她。鬧絕食也只是小孩子的把戲,她能挺得住幾天呢?

  誰知她真的就這樣挺下去,一連挺了三天。下人第三天把滿滿的飯菜端出去的時候,茗姨終於還是妥協。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哪能禁得住這樣的粒米不進?

  她來到床邊,輕歎說:孩子,你這是何苦?

  憂止聽著,仍然不肯動。

  茗姨的手從後面撫上她的臉:憂止,茗姨給你講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憂止這才翻過身,茗姨臉上的鄭重讓她不敢言語,她點點頭。

  茗姨摸著她的頭髮,輕輕說。

  這故事裡的一字一句,你都要聽得分明,我要講的一切,都是關於一個堅強剛烈的女子……

  她姓水,名紅胭。

  第二話 故事

  嘉端四年,乙亥。

  那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二月,夜裡剛下了場綿綿春雨,清晨便綻開了千樹桃花。紅胭睜眼時,窗前像籠了層朦朦朧朧的粉色薄霧,她笑起來,鞋也顧不得穿,便赤腳跑到窗前,伸長手臂去抓那桃枝。

  茗兒端了水盆進來,驚訝得一聲叫:小姐小姐,茗兒叫你聲祖宗還不成,衣服也不披,鞋子也不穿,若是著了涼,茗兒有幾條命來賠!

  紅胭轉回頭,嘻地一笑,等著茗兒把鞋子提過來,邊穿邊說:哪那麼嬌貴,動不動就著涼,莫非水做的不成?

  小姐從小習武,身體強健,自然是不怕這些小病小痛,可莫忘了你腹中還有個就要臨盆的嬰兒,這樣地沒輕沒重,哪裡有當娘的樣子?

  紅胭一揚眉:我水紅胭是女中豪傑,孩子自然也強壯得很,怎會這樣膿包,他父親貴為樞密使,是皇上親封的鎮遠大將軍,更是英雄之中的英雄。

  茗兒抿嘴笑起來:小姐倒還記得將軍,他若西征凱旋,知道你這樣對待他的孩兒,看他怎麼罰你。

  這話說得極曖昧,紅胭本是滿面神氣,聽了這話,卻先羞紅了臉,逞強的話全生生憋在腹中,一句也說不出。此時窗外天已大亮,方才的薄霧緩緩散去,顯得桃花更加清新嬌嫩,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茗兒,你說將軍那裡,可也有這樣的桃花?

  茗兒搖搖頭:將軍此次去的是西北苦寒之地,怕是見不到這桃花。

  其實她不說,紅胭也是知道的,只是相思到了極處,心裡想著念著還不夠,還要忍不住說出來。成親三年,相處卻不足三月。鎮遠大將軍,御前帶刀行走,南征北戰屢建奇功—淩遠的名字叫出來,那是何等的威風。

  可女人要的不是一個名號,不是一世功名,只是一個丈夫。英武固然是好的,卻好不過活生生一個人。這些道理她以前總是不懂,整日吵鬧著嫁一位曠世英豪,如今真的嫁了,卻又寧可他只是名農夫,粗茶淡飯也好,平庸無為也罷,起碼知寒知暖,日夜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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