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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女管家看我這個樣子,不太放心,又說:「要不,你先上樓去找風少爺聊會天吧,不要一個人坐在這裡瞎想。」

  我想起駱風那個淡淡的少年,「駱風在家?」

  「恩,他因為身體不太好,平常不太出門,除了小姐之外,也沒什麼同齡的朋友陪他說話了。」

  「那個……」我小心翼翼地問,「駱風是安源的……男朋友嗎?還是未婚夫?」

  女管家怔了怔,難得地笑了起來:「風少爺是我們的表少爺,也就是小姐的表哥。我們家小姐很粘她這個表哥,而風少爺的父母常年在國外,所以先生就乾脆把風少爺接過來跟小姐做伴了。」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突然之間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其實這個問題盤亙在我心裡很久了,不知為什麼,一直很介懷。直到今天,得知了真相,心中竟然暗暗欣喜。

  我知道自己這樣的反應是不太正常的,所以只好強行壓下。等女管家退下去之後,我便朝三樓走去。

  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傳了過來,我漸漸放慢了腳步,《悲傷的傳說》,如此熟悉的旋律,聽得我有些忡怔。這首曲子,當初為了與簡天合奏參加比賽,我和鬼適一起不知道練習了多久,這是一首我和鬼適有著最多的共同回憶的曲子,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我輕輕推開門,一眼望見駱風的背影,那個站在淡淡的落地窗幔旁的淡淡的身影。今天的他穿了一件寬大的長袖套衫,赤腳站在地板上,米色的長褲遮住了後跟,拖到地上。夜風徐徐地吹,掀起窗幔上層層漣漪,掀起他略長的柔軟的髮絲,掀起他微闔的睫毛上淡淡的迷惘。我看得呆了,就是這樣一種輕微的迷惘,總是讓我沉溺。

  我一直站著,直到他拉完曲子,轉過身來,看到了仍舊呆呆站在門口的我,先是一怔:「剛才我有聽到腳步聲,還以為是小源回來了,沒想到是你。」他說著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也是,小源她走路向來不太安分的,不會像你這麼安靜。」

  我這才回過神來,訕訕地道:「對不起,剛才沒有敲門就直接闖進來了。」

  他笑了笑:「沒關係,反正我也沒鎖門,小源就從來不敲門的,我習慣了。」他頓了頓,又問:「你跟小源一起回來的嗎?她人呢?」

  我於是將大致的情況說了一下,他想了想道:「小源那傢伙,經常亂來的,我們都已經習慣了,你也不要太緊張她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她會乖乖回家的。」

  我乍舌,這家子人怎麼都這麼泰然?不過很奇怪,女管家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還不能太安心,總覺得她是在安慰我。但是聽駱風這麼一說,我立即就定心了不少,似乎本能地就比較信賴他。

  他關上窗子,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對我招招手說:「你也過來坐吧,這樣坐著很舒服哦。」

  我依言靠著他的身邊坐下來,發現這樣坐著,果然很愜意。駱風的臥室不大,相比之下反倒是安源的臥室要寬敞許多,但是總覺得在駱風的房間裡,有一種溫暖的恬適的感覺,很舒服很安心。

  我對駱風說:「你剛才拉的那首曲子,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曲子哦。」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是嗎?我剛才拉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誒?」我怔住,「你自己拉的曲子,你不知道是什麼名字?」這傢伙不會是故意考我吧?

  但是他的表情卻不像是在開玩笑:「我是真的不知道。腦子裡只有旋律,卻跟名字對不上號。」

  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上次他跟安源兩個人玩遊戲的時候,他最後拉的那首《流浪者之歌》,安源對不上來,而他自己也一臉困惑的樣子,說不知道是什麼曲子。若不是我想起來是薩拉薩蒂的曲子,想必四個人會呆在當場面面相覷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既然都能完整地拉完一首曲子,又怎麼可能對曲名一點印象都沒有呢?這個駱風,還真是少見的怪人。

  駱風見我疑惑,笑了笑,說:「可能跟我生病有關係吧。聽安源說,我從小就一直體弱多病,一直到半年前,動了一場大手術,被醫生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慢慢地身體開始好起來了,但是很多事情卻記不起來了。醫生說可能是手術後在病床上躺太久了,大腦記憶表層的細胞暫時性麻痹,才會導致假性失憶的症狀。」

  「哦,原來是這樣。」我了然地點點頭,「不過看你把什麼都忘了,惟獨記得那麼多曲子的旋律,可見你之前就一直非常喜歡音樂呢,肯定把音樂當成你的生命了。」

  駱風笑著搖了搖頭:「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我不太清楚。不過聽小源說,我以前雖然也喜歡練琴,但是因為經常臥病在床的關係,從來沒有好好地系統地跟老師學過,所以水準很一般啦。不過這半年來,隨著我身體慢慢地康復之後,我的琴藝也在慢慢好起來了,就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好象有一種新的生命在我體內復蘇一樣。」

  我嘻嘻一笑:「這倒真是很神奇,我記得安源說過,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是真的了。不過,」我頓了頓,道,「你拉的這首《悲傷的傳說》,真是太像我的那個朋友了。上次的那首《流浪者之歌》也是。」

  他想了想,問:「是你那位已經死去的朋友?」

  我點了點頭:「他的名字叫陳適,你有聽說過嗎?是小提琴界的後起之秀,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很有知名度的。」

  他兀自皺了皺眉,茫然地搖頭。

  我歎了口氣:「也對,就算你之前聽說過,現在也肯定不記得了。不過如果他不是那麼早死的話,現在一定會更有名。」我像是不甘心地說著,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孩子氣。似乎我把鬼適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像是為了自己爭一口氣一般。

  然而駱風卻聽得很認真,側頭想了想,道:「聽你這麼說,我還真想見見他。有機會的話,帶我去你朋友那裡祭拜一下吧。」

  「你想去?」我有點不敢相信,對於一個陌生人,他竟然如此熱心。

  他笑:「說實在的,我對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讓你每每提到他的時候,眼神如此悲傷?」

  「誒?」我下意識地觸摸自己的眼睛。

  「他是你以前的戀人嗎?」他看著我問。

  「不不,」我慌忙搖手,「他……那個……」我突然有些口吃,當駱風提到「戀人」兩個字的時候,我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仔細一想,多麼可笑,若不是恰好因為命盤相符的關係,我和鬼適這兩個根本存在於不同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交集?然而就算是產生了交集,我也只是他靈魂寄放的一個容器罷了。戀人嗎?多麼遙遠的概念……

  駱風見我如此為難,輕輕一笑:「啊,是我八卦了。」

  他這樣自我解嘲著,便很輕易地化解了我的尷尬。於是話題又轉到了別的事情上去了。

  突然手機響了起來,我接聽,是簡天的聲音:「來夏,問你件事。」他免去了寒暄,直接切入正題:「你那什麼朋友的,是不是名字叫安源?」

  「誒?啊……是。」我被問得一驚一詫的,腦子在瞬間轉了三四個彎,突然靈光一閃:「難不成,安源現在在你那裡??」

  他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這小丫頭竟然偷偷溜到我的車後箱裡,跟著我進了賓館。我都被她嚇了一跳。問了半天才問出名字來,我印象裡記得你跟我說過安源這名字,所以就打來問問。」

  我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高興地語無倫次起來,「真是對不起了,啊不是,真是謝謝你,我馬上過去你那裡,把她揪回來。」

  我掛了電話,站起身來,駱風也跟著起身:「找到她了?」

  「是啊,她竟然偷偷溜到別人車子裡去,真虧她想得出!」我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道:「我這就去把她拉回來。」

  駱風跟了兩步,道:「等等可以嗎?我套件外衣,跟你一起去吧。」

  我們來到簡天的賓館樓下,簡天已經在那裡等我了。

  安源就站在他身邊,低著頭,不說話。

  我沖簡天抱歉地笑了笑,伸手去拉安源:「你怎麼回事?不是說好在外面等我的嗎?怎麼自己偷偷溜到別人車子裡面去了?」

  「因為正好看到車子開過來,又正好保安都跑去應付其他人了,又又正好車子的後面沒鎖死,所以我就想,鑽進去的話也許不會被人發現,所以就……」

  我心頭有團怒火直往上冒:「你突然消失不見,你有沒有想過我找不到你會多著急?我找遍整個文化館,眼淚都快出來了,打你手機又沒人接,最後只好跑去你家裡等你,我都差點想去報警……」

  她怯怯地抬眼看我:「我是真的沒想那麼多嘛。」

  我還欲繼續罵她,只覺一隻手按在我肩膀上,我回頭一看,見是簡天,他看著我哭笑不得:「算了,來夏,人找到不就好了?不知為什麼,看見她我就想起以前的你,也是不經大腦地到處亂跑,我有多少次是在你家門口等你回來的?」

  我一噎,反駁不出話來,臉漲得通紅。

  安源狡黠地笑了起來:「哦——原來你們兩個以前真的有那個什麼的……」

  簡天橫了她一眼,安源於是摸摸鼻子不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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