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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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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兒的錯,拿其他下人出什麼氣?」沈狐的唇是破的,一邊流著血,一邊還在笑,「母親如果還沒氣消,就繼續打吧。四兒……不疼,一點也……不疼……」虛弱的聲音,帶著童子的清稚,聽的人心疼。 而就在那時,他突然眼白一翻,筆直地倒了下去。 「少爺!」阿草連忙上前翻過沈狐的身子,只見他氣息微弱,已經陷入昏迷。糟了!少爺要死了!這個認知像記閃電,震的她整個人一陣悸顫,當即轉身沖下樓,尖叫道:「來人啊!快來人啊!少爺出事了,少爺出事了……」 此後的事情更像是場劫難。 屈夫人和將軍,甚至連沈老夫人都被驚動了,齊齊趕到彤樓,看見鞭痕累累的沈狐,全都大吃一驚。 沈老夫人罵道:「你這喪心病狂的,平日裡打罵下人也就罷了,竟然連四兒一起打?他可是你親生兒子啊,你怎麼下的了這麼重的手?」 屈夫人也一臉痛心,急聲道:「妹妹這是何苦?四兒犯了什麼錯,竟打成這樣子……四兒,四兒,我可憐的四兒……」 在一團亂中,雲畢薑的表情卻格外冷靜,先前的癲狂激動通通消失,留下的,只有冰寒入骨的嘲諷。 「急什麼?哭什麼?正如你們說的,他是我兒子,不是嗎?用不著你們這些外人操心。」 此言一出,屈錦臉色頓變也就罷了,沈老夫人勃然大怒道:「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我說,四兒是我的兒子,想怎麼教,怎麼管,都是我的事,跟你們沒關係。」 「你、你、你……」沈老夫人氣的直跺腳,轉向大媳婦道,「阿錦,快差人把你相公叫來!好啊,我老了,這府裡的事我是管不了了,行,跟我這個當祖母的沒關係,跟他親爹總有關係吧?快來人,把將軍給我找來!」 屈錦抿緊唇角,極其嚴肅的盯著雲畢薑道:「妹妹,現在認錯還來的及。」 雲畢薑挑了挑眉:「認錯?我沒錯,為什麼要認錯?」 「反了反了!」沈老夫人萬萬沒想到,自己從數百人裡挑出來的這個兒媳婦,竟會如此不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頂撞自己! 「妹妹真的不認錯?」 雲畢薑的回答是聲冷笑。 屈錦沉下了臉,她平日裡一向溫婉可親,極少有板起臉的時候,而此刻一沉臉,當家主母的威嚴頓時顯露了出來,「來人,將少爺抱到我院裡去,再去個人請孫大夫過來給少爺看病。從今日起,四兒就由我來親自照顧。」 這道命令雲畢薑始料未及,不禁驚道:「你說什麼?」 屈錦面無表情,繼續頒令道:「未得我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探望。聽清楚了?包括雲夫人。」 「你說什麼?」雲畢薑尖叫一聲,向她撲了過去。頓時有兩侍衛閃出,將她架住。 「妹妹不要怪我,是你做的太過分。四兒是我們沈家的血脈,有什麼錯自然會有將軍管束勸導,容不得你私下用刑,你看好好的孩子都給你打成什麼樣了!他若真的死了,你怎麼辦?你平日裡的那些所作所為,我睜隻眼閉隻眼全當不知道,誰料反而縱容的你越來越沒個規矩,來人,看住雲夫人,未經我允許,不許她出院半步!」 「屈錦,你敢這樣對我!」 「為什麼不敢?」屈錦回眸,冷冷道,「別忘了,這裡是將軍府。而我,才是將軍的正室!」 正室——正室——正室—— 二字如山,壓得雲畢薑再不得見天日。 她當時的表情,阿草永遠也忘不了。她從沒想到,一個人竟然可以在瞬間蒼老。而她心中最美的女子,就在那一瞬間,老去了十年。 屈錦攙著沈老夫人下樓時,沈老夫人一直在哭,哀聲道:「我怎麼挑了這麼一個孽障!怎麼挑了這麼一個孽障啊!你看四兒身上那麼多傷,新的舊的,可見已不是頭回挨打了,她到底背著我們做了多少事啊?我的四兒,可憐的四兒……」 「娘,別哭了。幸好現在發現,還來的及。今後除非她悔改,否則我不讓她碰四兒半根手指頭。哪怕是被人罵做心狠,不讓親娘跟孩子見面,我也認了。」 「不不不,你做的對,就該你那麼做!唉,要是你早點這麼做,四兒也不至於受這麼多苦了啊……這孩子,這孩子為什麼一直不跟我們說呢?」 跟在他們身後的阿草整個人一顫:是啊,為什麼少爺不跟他們說呢?只要他開口,雲夫人就再沒機會傷害他,可他一直一直都沒有說…… 屈錦突回頭看著她道:「剛才是你發現少爺暈倒的?」 「啊……是。」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阿草。」 「秦管家的那個侄女?」屈錦略一沉吟,道,「正好我這需要個丫頭照顧少爺,你來吧。」 啊?她這就成沈狐的貼身侍女了麼? 走到門口時,樓上突然傳來雲畢薑極其淒厲的叫聲:「屈錦,你不能這樣!你把兒子還給我,那是我的兒子!你不能搶走我的兒子,你不能……」 一向以寬厚著稱的沈府女主人,在聽了她的淒叫後,只說了一句話:「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就那樣,阿草陰錯陽差地留在了沈狐身邊。 聽孫大夫說,少爺是新傷舊傷一起發作,才暈過去的,雖不會留下大礙,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在床上靜養個十天半月的。沈老夫人聽後自然又跺著腳將雲夫人罵了一通,屈夫人守在少爺身邊,衣不解帶的照顧著,大家都私底下說,她比雲夫人更像是少爺的親娘。 少爺是第二日酉時醒過來的。當時屈夫人熬了一夜,好不容易在眾人的勸說下睡去了。塌旁伺候著的,只她一個。 沈狐就在那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又驚又喜,正想叫人,沈狐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表情,然後壓低聲音問:「大家都知道了?」 他是指自己被雲夫人打的事麼?阿草點點頭。 「那麼……結局呢?」 「大夫人不許雲夫人再靠近你,你以後由大夫人親自照顧。」 「我就知道會這樣……」沈狐一邊呢喃,一邊疲憊地將眼睛閉上。 看他的表情有些落寞和哀傷,阿草便小心翼翼地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少爺。」 沈狐將眼睜開,看了她一眼,「不關你的事。不是你,也會是別人,遲早會被人發覺的,遲早……」說到這裡,笑了一笑,笑容裡卻有很多別的味道。 「少爺。」她絞著手,很不安,「少爺為什麼一直不說呢?你早點告訴將軍或大夫人,雲夫人就打不到你了。」 「可是,」沈狐眼眸微沉,純黑色的瞳仁中溢著滿滿的柔軟,「比起打罵來,我更不想跟母親分開啊。」 阿草一顫,後知後覺地睜大了眼睛。 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忍受母親的歇斯底里? 心裡某個地方抽搐了一下,就那樣,被感動了。 然而,沈狐臉上的悲傷之色很快淡去,再抬眸時,又是笑:「沒關係。等我好些了求求大娘,她肯定會心軟,讓我重新回去的。」 阿草望著他。 「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又不是我的丫鬟,你叔叔不是囑咐過你不要靠近我的嗎,靠近我可是會有災禍哦,我可是個相當難伺候的主子呢。」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比我母親還難伺候。」 阿草仍是望著他。 「幹嗎這樣子看著我?沒錯,你們家少爺是很俊啦,但我將來可是要娶名門千金的,沒你覬覦的份哦!」沈狐笑嘻嘻的,眉毛眼睛和雙唇都彎在了一起。 阿草看著看著,眼淚流了下來,「少爺,你為什麼不哭呢?」 沈狐呆了一下。 阿草的眼淚流得更急,「她是你的親阿娘不是嗎?她那樣打你,少爺你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即使被那樣虐待,還是要回到她身邊呢?你不恨她嗎?少爺。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笑嘻嘻的,好象從來沒有煩惱,從來沒有傷心的事情呢?」 沈狐沉默了。 就在阿草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他突然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動作很輕,很小心。 「不要哭。」他說,「這個世界上難過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們更要學會笑。」 「笑了就能忘記這一切嗎?」她抽泣著問。 「不。但它可以讓別人不跟著一起難過。」 「我不明白,少爺。」 「你以後會明白的。」沈狐摸摸她的頭,忽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草。」 「阿草?好土的名字!」沈狐笑,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既然以後跟著文雅倜儻的少爺我,起碼得有個相襯的名字才行。嗯,你的聲音很好聽,如風吟鸞吹……這樣吧,從今天起,你就叫吟鸞。」 「吟鸞?」她將這兩個字在心底默念幾遍。 「嗯,吟鸞,要笑。」 「呃?」為什麼會突然來這麼一句? 她抬起頭,看見沈狐的視線落在遠方,冬日午後的陽光淡淡地從窗櫺外照進來,他的眉眼有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洞悉。「即使想家,即使這麼小年紀就為了家裡的生計而不得不賣身為奴,也不要覺得難過,老天很公平,它不會讓你事事順心,但也不會一直虧欠你。」 天啊,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他是怎麼知道的?難道說,他其實把府裡每個下人的事情都記在腦子裡嗎? 「所以,不要哭,哭會讓人軟弱。」寂寥的色彩從他眼中逝去,取而代之的,是繽紛的、豔麗的、如陽光般旭暖的笑意。 沈狐在笑,笑的那樣張揚。 笑的那樣好看。 後來,又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包括將軍回府得知此事後震怒的打了雲夫人一耳光,包括雲夫人從此臥床不起,不久就香消玉隕……然而,少爺果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沒有哭。他永遠笑著,微笑,懶洋洋的笑,壞心眼的笑,逗人開心的笑…… 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看見少爺哭。 然而,她錯了。 十二年後的又一個下雪天,依舊是彤樓,解毒後醒來的少爺倚著欄杆,望著清芷園的方向,眼中晶瑩,依稀閃爍著淚光。 自雲夫人病逝後,西園的梅花全都不明原因的枯死了。惟獨清芷園的那株,在這個冬天重新綻出了新蕾。 大家都說,那是因為貴客臨門的緣故。 而那位貴客,有著她平生僅見的絕世風華,靈秀的不像人類。他總是對少爺很不客氣,而少爺總是對他笑嘻嘻,笑得格外開心,眉眼都在閃爍發亮。 大家都說,難纏的少爺這回可算是遇上剋星了。 可是現在,一直笑嘻嘻的、那麼沒心沒肺的快樂著的少爺,卻一直一直注視著那個方向,表情淒迷。 往事的畫面與現在的場景開始重疊,仿佛再次看見西園梅樹下的那個孩子,張開雙手分明想要擁抱母親,卻被母親冷酷的推開。 而這一次,他沒有了撒嬌再次靠過去的勇氣。 少爺,不要哭啊。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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