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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屋外,厚厚的積雪鋪了一地,素白素白。

  她從雪中爬起,繼續跪下磕頭,咚咚,咚咚……

  原本就非常沉鬱的天空漸漸暗下來,宅子裡點起了燈,遠遠飄來人語聲和笑聲,隔著一道牆,喧囂溫馨得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而牆內,死寂清冷,只有她的磕頭聲,一下一下,敲在地上,那一塊的雪於是就融化了,露出青石地面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有人歎息。抬頭,姥姥站在屋外,憐惜而無奈地看著她,說道:「沒用的……小姐,沒用的……你闖的這個禍太大,根本無法收場……」

  她死命地咬著牙,磕得更加用力。額頭破了,開始往外流血,然而她沒有感覺。臉是僵硬的身體是僵硬的,心,亦是僵硬的。

  「你還是走吧,小姐,你這樣跟自己過不去也沒用,夫人這會兒沒心思顧慮你,她看見了你只會更煩。回去吧……事已至此,無論做什麼都沒用了。難道你到現在還意識不到?」

  姥姥的眼淚就那樣沒有預兆地流了下來,「萬俟家完了。」

  這五個字就像五把刀,狠狠地插進她體內,疼痛還沒來得及被感知,另一句話已當頭壓下——

  「而這一切,都是小姐你,一手造成的。」

  她看見姥姥的嘴一張一合,然而還說了些什麼已完全聽不見,世界暗下來、暗下來,一直暗到身體裡、血液裡、骨頭裡、靈魂最深處……她覺得自己像個裝滿了海綿的布袋,被扔入海中,開始不停吸水,一直吸一直吸,越來越沉,越來越漲,一方面因為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爆炸而恐懼,一方面卻又帶著類似自殘般的快感等待碎裂來臨的那一刹那。

  她跪在雪中,忽然想笑,捂住自己的臉,但最終卻哭了出來。

  一直乾涸的眼睛在這刻湧出了眼淚,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然而哽咽聲壓抑不住,依舊斷斷續續地從喉嚨裡發出來,和著冬夜裡呼呼吹過的風,盛滿了絕望。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低啞的聲音穿破一切,清晰地撞入耳中,萬俟兮怔了一下,眼中的迷霧頓時散去,置身處,還是那個精緻秀雅的閨房,身穿月牙色長衣的沈狐,也依舊站在她面前。

  他的雙眸清澈如水,倒映出她蒼白的影子,像宿命刻意安置的一場劫數,讓她遇見了最可怕的對手。

  自小接受的訓練告訴她當危險迫近時,最萬無一失的方法就是趁其還沒造成傷害前就予以滅除,然而,面對那樣一雙眼睛,叫她如何下得了第二次手殺他?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複雜心態,沈狐淡淡道:「其實你還有機會的。」

  萬俟兮抿緊唇角沒有接話。

  「天下人都知道世上沒有璿璣公子偵不破的案子,同理,如果璿璣公子想要殺一個人,絕對能夠做得天衣無縫,不令任何人起疑。你明明有無數種不留痕跡地殺了我滅口的方法,剛才卻偏偏選了最笨的一種。你知道只要迦藍跟著我,就沒有人能殺得了我,以你的武功,應該也不難察覺到迦藍當時在場,但你還是下手了……」房間裡的光線有點黯淡,沈狐的臉藏在陰影中,模糊不清,只有那雙眼睛,出奇的亮,充滿了期待,「你,其實不想殺我,是麼?」

  萬俟兮別開眼睛,避開了他的目光。

  沈狐盯著她,突然抓起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上,「這裡。」

  萬俟兮詫異地揚眉。

  「現在迦藍不在,只有我和你兩人。我保證你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下手機會。如果你真的想殺我的話,現在就可以動手。這裡,你只要往這輕輕一按,我就必死無疑。死在你的手上,我無怨無悔。」

  「你瘋了。」萬俟兮再說這句話時,聲音已不像第一次時那麼激勵憤怒,而是充滿了疲憊與無奈。

  沈狐凝視著她,低聲道:「沒錯,我是瘋了——從第一眼看見你時起。」

  分明沒有風,但兩人的衣袍,都起了一陣飄動。

  萬俟兮輕搖了搖頭,「你會後悔的。」

  「絕不後悔。」

  「你……」字音未落,人已被沈狐用力一帶,摟入懷中。

  那一刹那的感覺不知該如何形容,不是震驚,不是排斥,但總歸無法適應。隔著一人遠的梳粧檯上,她看見銅鏡中自己與沈狐相擁的身影,一顆心就那樣悠悠蕩蕩地沉了下去,有點兒陰鬱,有點兒恍惚,還有點兒不著邊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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