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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萬俟兮的腳步停了一停,輕籲一聲道:「很有天賦。」

  「也許吧……」掬影垂眸,唇邊有著淡淡的嘲諷,「但武功越高,只說明你當影子能當得更好,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原來你也是影子……」

  「不,因為少爺不要我,所以我連影子都不是。」

  萬俟兮忍不住回頭,看見掬影的眼睛烏黑,那黑色是那般冰涼,清冷如水。她……是在為自己的命運感到不甘嗎?這麼有才的一個女子,美麗,聰慧,天分極高,然而,卻被烙上奴僕的身份,永遠低人一等。她……可會不甘?

  也許是承受不了他目光中的那份憐憫,掬影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停步道:「夫人在等我回話,我就不陪公子回去了,先行告退。」說完也不等他同意,逕自匆匆離開。

  萬俟兮望著她的背影,感覺自己體裡某個結了疤的傷口突然綻裂,開始隱隱抽疼。他以一隻手按住胸,慢慢地走過長廊,花園前方是一片大湖,有風吹過,拂起波光粼粼,一閃一閃的,像是要把一生的記憶全都閃現出來。

  玉石橋上,有人俯在欄杆上喂魚。

  瘦長的手指將麵團揉開,抖落,湖面上頓時躍出好幾尾金鯉爭食,水花四濺,撲通撲通,像是點了神來一筆,令得原本死氣沉沉的靜止畫面頓時鮮活了。

  那人回身,朝他眯起眼睛微笑,比陽光還要燦爛——

  原來是沈狐。

  ◇如何瞞天◇

  他今日換了一套月牙色的衣袍,頭上的帽子也換了,因此剛才乍見背影,竟一時沒有認出來。

  萬俟兮的眼眸不由轉暗,從岸邊走過沒有停步。

  沈狐呆了一下,連忙朝他揮手,誰知他竟跟完全沒看見他似的,很快地穿過拱門離開了。

  於是沈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過了好一會兒才尷尬地收回來,扭頭詫異地問道:「迦藍,難道……我是個透明人?」

  迦藍的聲音自橋旁的樹上傳出來,「答少爺,不是。」

  「那麼,為什麼他明明看見我了,卻假裝沒看見?」

  「……」迦藍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道,「也許……是被討厭了。」

  「什麼?」沈狐的眉毛頓時皺在了一起。

  「刺蝟遇到它所認為的危機時,都會蜷縮起來,想靠近它的人就會被尖刺刺傷。」

  沈狐頓時靜默了下來,望著水裡的鯉魚,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他不說話,迦藍也就不主動說話。冬風輕輕地吹,樹葉沙沙地響,幾片落葉飄啊飄的,最後掉到了湖面上,蕩起水紋漣漣。

  沈狐忽然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喃喃道:「他想逃。」

  麵團自鬆開的指間盡數滑落,湖裡的鯉魚先是避開,然後又一湧而上。他望著這些被誘惑的魚群,眼中逐漸有了神采,最後拍拍手,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已恢復了那副自信滿滿的表情,眼睛彎彎地笑道:「所以我更不能在這個時候鬆手,因為——一旦鬆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說完一個縱身,飛到岸邊,跑了幾步後,又道:「我接下去要做的事情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場。」

  迦藍的氣息很快消失了,沈狐唇角揚起微微一笑,繼續飛奔向前,穿過拱門後,是片小竹林,再往西走便是太夫人日常吃齋念佛的佛堂,由於住著七位師太的緣故,長年香火不熄。

  此時正值師太們頌經之時,唱念平緩、節奏不變的梵音自堂中悠悠穿出,紅塵俗事到了此地,都像是被隔在了圍牆之外,只留得一片祥寧。

  佛堂左側有株參天古樹,據說已有三百年樹齡,枝葉繁密,樹幹粗壯,須合十人之臂才抱得過來,而萬俟兮,就站在樹下,微微仰著頭,盯著樹幹幾乎出了神。

  樹影斑駁,在他身上投遞下重重陰影,仿佛隱藏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因此看上去已不再如初見般空靈絕秀、飄逸飛揚。

  沈狐覺得自己心中的某個地方,突然悸顫了一下,就像一把從沒人彈奏過的琴,突然被人第一次撥響,無論那記響音好不好聽,這一刻,都成永恆。

  他大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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