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歌(55)_菜菜粥

五五

　　七月中旬的一天，暑熱像一顆顆著了火的流星一樣飛速地躥入了我的教室。當時，我正在絞盡腦汁地解答我的期末考試卷，那股燥熱的氣息擊中了我，於是，我很快地暈倒在了課桌上，成為第三個因為過渡緊張而中暑的數學系學子。

　　真是該死的，我本來以為我可以熬過考試這一關的，為此我已經連續十多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可是看來現在我只有等著補考了。

　　在學校的保健室認命地睡了一覺後，我背著書包一步三晃地走出了主教學樓，心中鬱悶無比。

　　「飛飛。」一聲呼喚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只見一個雕塑一般的美女正向我走來，她穿著一襲白色的衫裙，無風也似可以起舞，「我在下面等了你一個多小時了，你可以抽空陪我喝杯咖啡嗎？」她立在我面前五尺近處，目光清清淡淡地望著我，她的話，也清清淡淡。

　　這位美女，正是程卓然的前妻，偉大的杜心兒女士，一個曾發話要對我格殺勿論的人。

　　躊躇了一下，老實說，我真的不想再和她打交道。

　　「就陪我一下吧，飛飛。我知道你現在失語了，但是我真的有許多話想說給你聽。你放心，我沒有任何的惡意。」她見我不講話，眼光黯淡了下來。

　　不知為什麼，短短幾個月不見，眼前的杜心兒竟會給我一種我見尤憐的感覺。她的臉兒明顯地消瘦了，美麗的眼眸下出現了淡青色的眼袋，盛夏的日子裡，說得好聽是美人如玉，且喜清涼無汗，講得難聽點就是李娃剪影宮中行了。

　　我終於點了點頭。既然她還不知道我已經可以講話了，那麼我就當啞巴好了，這樣子她應該沒機會再算計我了吧。

　　我們來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冷飲廳。看到她大熱天的竟然點了熱咖啡，我覺得自己都替她冒汗。

　　「謝謝你肯陪我來，你真是個好人。」她用小勺攪動熱氣騰騰的咖啡，笑意淡淡地，「飛飛，我現在誠心誠意地向你道歉，為以前我對你所做的那些惡劣，不公的事。我希望你可以原諒我。」

　　沒想到她會說這個，真是出突我的意料。

　　「飛飛，你一定得原諒我，真的，要不然，我一定永遠都不會安心的。」說著，她的笑意收斂了，低下了頭自言自語地又重複了一遍，「永遠都不會安心的。」

　　她的表情很古怪，讓我一下子無法適應，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其實細想想，她並沒有對我做過什麼可以稱其為嚴重傷害的事情，拿過桌角的餐牌，我取出圓珠筆寫下：事情過去那麼長的時間了，具體的我已經不太記得了，所以你也不要太記在心上。

　　輕輕地推給她看。

　　她舉著那張餐牌，怔怔地看著上面的字，眼光閃爍著，心中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震動，又像是在猶豫著什麼。許久，我看到她笑了，那是一種很難看的笑容，而且她那雙美麗的大眼中還閃爍著淚光。

　　「你知道嗎飛飛，第一次我這麼討厭我自己，居然會迷戀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迷戀了十年。我不知道我還會討厭自己多久，可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真的沒有辦法。」

　　抓起桌上的皮包，她站起身，飛快地離開了座位，留下我一個人坐在座位上，耳畔回蕩著她的話語，很不是滋味。

　　她走得這麼快，應該是不想讓我看到她的淚水吧。

　　窗外有風，倏忽地吹入了這間小小的冷飲廳。一張白色的紙張飄落到了我的腳邊，我俯下身子把這張紙拾了起來，輕輕地展開，隨即，我像被一隻巨錘擊中了。

　　傻傻地放下那頁紙，我的目光望向窗外，只見匆匆走出的杜心兒正在馬路的這一邊截車，一次一次，她高高抬起手臂，可是竟沒有一輛車為她停下。她那一身的白衣陷入了慘白的空氣中，如此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讓我感受不到真實的存在。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久的未來……」

　　手機鈴聲響了好久，我才回過神來，如夢中驚醒般地接聽。電話那頭傳來了小不點高亢的聲音：「林飛飛，林飛飛，無論你現在在哪裡，無論你現在和什麼人在一起，無論你有還是沒有什麼重要的約會，你給我聽清楚，你現在必須第一時間以林飛飛第一宇宙速度回到女寢樓下。」

　　「幹嗎？」

　　電話那頭傳來了她銀鈴般的笑聲，「不告訴你，快回來吧，回來你就知道了。」

　　拖著步子緩緩地走回學校，穿過了大操場，繞過主教學樓，踏上被稱為通幽曲徑的林蔭下甬路，我向著校園最深處的女寢走去。

　　思緒卻還留在那間冷飲廳，不停地回想著那個雕塑般的女人臉上的淚和憔悴，想著她用纖長手指點指著餐單上的熱咖啡，而我的汗水正因為暑熱而如同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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