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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去過了,不好玩。你自己去吧。」

  「澄海,陪我去捉蝴蝶行不行?」

  「沒空,我要完成作業。」

  「澄海,我去你家玩怎麼樣?」

  「不行,我媽媽在家。」

  「那你去我家啊?」

  「改天吧。時間有點晚,我要回去了。」

  ……

  放學後,我通常不立即回家,在教室學習一兩個小時。紀美也不離去,她把所有的課本裝入書包,桌面收拾得乾乾淨淨。她不是熱愛學習的學生,下午放學後的時間對她來說仿佛解放一般。

  她不止一次向我發出這樣的邀請,但我每一次都是拒絕。那時候,班上和年級時常有追慕我的女生。由於母親的嚴厲,我對她們都是避之不及的。即使我喜歡她們其中的一個,我也是必須克制的。我的冷靜與沉默足以擊垮所有人的耐心。一段時間後,這些追慕我的女生很快便心灰意冷了。當時我以為紀美是她們之中的一個。

  但紀美似乎天生懂得與我這樣孤僻傲慢的人抗衡。她從不低聲哀求,也不會生氣。她同樣一言不發地坐在我身邊,從書包裡掏出漫畫書來看,一本接一本。她看得很快,一本書嘩啦啦就看完了,不時地發出咯咯的清脆笑聲。

  有時她無聲地跑到教室外面,滿汗淋漓地進來,帶回一些植物或昆蟲。沒有哪個少女會像她那樣對奇形怪狀的昆蟲毫無畏懼。螳螂、天牛、甲殼蟲、橡皮蟲。帶的最多的是蝴蝶。她把蝴蝶裝進一個透明清澈的玻璃樽中。她從來不傷害它們。玻璃樽擺在桌子中央。蝴蝶在狹小局促的空間裡撲騰翅膀。她趴耷著腦袋,靜靜地觀賞它們。

  透明的玻璃倒映著她清澈的眼睛。那時紀美唯一讓我覺得美的就是她的眼睛,波光瀲灩,總讓我想起月夜時分的海灣。

  她對生活竟可以這樣坦然從容,無憂無慮。她從來不為自己的學習擔心。我從未過見她在課後時間翻閱課本或演算習題。

  那時我唯一的愛好和娛樂是畫畫。只要有一分鐘閒置時間,我都用來畫畫。隨手抓來一張白紙或空白草稿紙,在上面素描速寫。偷偷摸摸的,害怕老師知道,會傳到母親那裡。畫稿大多是即畫即丟,很少保存或帶回家中。

  好幾次,我在課堂上畫得出了神,是紀美拉扯我的衣角,告訴我老師來了。並且她悄悄地把丟棄的畫稿收集起來,裝訂成畫冊,在某一日交給我。因此,我開始對她心生好感。

  紀美在班中同樣是孤獨的。她沒有結交什麼朋友。男生都不喜歡這個獨立特行的女孩。她又不屑和那些嬌生慣養、受一點委屈就哭鼻子的同性交往。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看到她的隨性獨立、坦真率直、生硬大膽。這些性格於她有一種迷人、神秘的氣質。而這些又正是我所渴望的。

  不久,我們結交成為朋友。她是我結交的第一個異性朋友,也是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看她帶來的漫畫書,精美的畫冊,新出的電影海報。我忘不了她那櫻紅色的書包,她一樣一樣地把這些東西從裡面掏出來。我們一起去野外捕捉蝴蝶,去街市,看電影,看社戲,或沿著稻田、海邊漫無目的地遊逛。

  學校的圖書館一直少人問津。我們會到那兒去看書。一次,我們在一間閱覽室發現了梵古的畫冊。我們放下書包,爬到寬敞的窗臺,晃蕩著腳坐在上面,斂氣凝神地翻閱他的畫冊。梵古的畫色彩濃烈明亮,線條簡單拙朴,像兒童畫的似的。我們都非常喜歡這個憂鬱偏執的荷蘭畫家。

  「澄海,你以後一定會成為像梵古那樣偉大的畫家。」

  我沒有應聲,只是蒼涼地笑著。

  窗臺正對著茂密的樹林和明媚的陽光。我記得空氣中氾濫著植物濃郁的氣息,蟬出奇大聲地叫著,有斑斑綽綽的陰影投射下來,落在破損的畫冊,以及我們白色的襯衫上。

  後來,我們長大一點,各自有了單車。在校園暮色彌漫時分,紀美總是先我一步出教室去車棚取車,在桃樹下等我,坐在座鞍上,搖響車鈴。沒心沒肺地笑。桃花開得繁盛,細碎的粉白的花瓣被風揚起,絮絮落下。

  然後我們搖響車鈴,奮力地在成群結隊的學生中左突右閃。那時騎單車上學的學生不多,這成為了我們一個小小的炫耀。

  有時一個人的車壞了,載她的自然是我。海堤公路有一段斜度很大的坡。每當下坡時我便提醒她。她立即爬起來站立在尾架上,雙手扶住我的肩膀。

  「啊!——」她總是放聲地興奮大叫。

  眺望大海的習慣並未因有了單車後而改變。我們在海堤中段刹車停下,把車留在堤上。她告訴我,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她開始和大海朝夕相處。她說非常喜歡大海。

  有一次,我問她:

  「為什麼你總愛在這裡放飛蝴蝶,它們在海風中飛得那麼辛苦,似乎很想飛入海中,卻又飛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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