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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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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開口:「美人魚的故事是我母親講給我聽的。在太平洋南海生活著一條美人魚。她經常在月光皎潔的夜晚現身,在沙灘上沐浴月光。一天晚上,她在沙灘上發現一個受傷暈倒的打獵青年。她化身美麗的姑娘,救了青年。青年醒來後,深深地愛上姑娘。告訴這個姑娘他是王子,要娶她為妻。姑娘告訴青年,她是一條美人魚,只能在陸地上連續生活七天,七天后必須回到海中生活一個月才能又上岸。美人魚對王子說,你回去吧,你無法娶我。王子不死心,隔一個月後來到沙灘,又見到美人魚。王子對美人魚說,,嫁給我吧。我已經在王宮中為你修築了一個巨大的水池,你不必回到海洋中。美人魚見王子誠心誠意,很是感動,便答應了,對他說,一個月後到海上來迎娶我。 而這天晚上兩人的見面被一個躲在礁石後的海盜王看到。海盜王亦對美人魚一見傾心。在王子迎娶美人魚的那天晚上,他悄悄登上王子的船殺死王子,化裝成王子的模樣。可是船開出不遠便遇到了風暴,船被海浪打沉。海盜王快要沉落到海底時,美人魚及時出現了,救了他。海盜王這時露出原來面目。美人魚同時發現了王子的屍體。美人魚問海盜王,為什麼要這樣做。海盜王說,因為我愛慕你。而且我瞭解到王子,他不是真心娶你,他的王妃病了,需要你來治病。而我是真心愛你。美人魚明白了一切,對海盜王說,不,你也不是真心愛我。你們的目的都不夠單純,對我的愛也不夠純潔。 從此,美人魚潛入深海中生活,從不輕易現身,因為人類傷了她的心。所以我們見不到美人魚。美人魚愈變得更加神秘,人們要麼認為她們不存在,要麼認為她生活在富麗堂皇的海宮中。」 我停頓片刻: 「之後,美人魚的後代都秉持一個原則,只有想見她的人足夠真誠,目的足夠單純,對她的愛足夠純潔,她才會見他,帶他到深海之處。而回來的人都說,其實那裡一片黑暗,沒有天空的顏色,也沒有海的顏色。但在那裡,你是自由的。 母親告訴我,這個故事是在她談戀愛的時候,父親講給她聽的。而在我很年幼時,母親就把這個故事講給我聽。父親拋棄我們之後,最初的那兩年,母親幾乎天天在黃昏落日時分帶我到海邊的碼頭,眺望大海,盼望大洋彼岸的父親歸來。那個時候,她對父親是抱有希望的。她一邊把美人魚的故事講給我聽,一邊告訴我父親的樣子。 『你爸爸呀,頭腦聰明,脾氣溫和。長得高大帥氣,眼睛明亮有神,闊臉型,不愛刮臉,下巴總是青青的。時常穿著白襯衫。澄海長大了一定會向爸爸一樣英俊。』母親一直相信她是父親的美人魚,父親對她的愛足夠純潔。她很長時間都懷抱著這樣的信念。 我們望著湛藍的海面,總是想像著深海下面遊動著一條金光閃閃的美人魚。我和母親都急切盼望父親的歸來。那時我四五歲,懵懂無知,看見碼頭走來穿白襯衣,下巴青青的三十歲左右的男子便叫爸爸。母親還開玩笑對我說,那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哪有這麼醜?」 我想起和母親在海邊眺望的情形,目不轉睛地追隨每一艘過往的船隻和每一個來往的渡人。夕陽火紅的霞光照亮她年輕美麗的容顏,溫煦的海風吹拂她烏黑漆亮的頭髮。她的眼睛不曾一刻倦怠過,嘴角總是隱隱浮現滿懷希望的微笑。而母親就是在這片火紅的霞光、溫煦的海風中,年輕的容顏逐漸枯萎老去,純潔的希冀也一併隕毀殆盡。而我在這種綿延無期、暗無天日的等待和希望日漸渺茫的心況中來增長我的青春,直至成長為一個青年。 「隨著時間的過去,母親日漸感到失望,此後變成每個星期一次,再以後每個月一次。這時我們是無聲、一言不發地眺望大海。母親不再給我講關於父親的事,也不再講美人魚的故事。再後來,有一天黃昏,母親木然地坐在房廊前,慘澹的夕陽霞光照著她憔悴的臉,我放學回來,拉起她的手,說『媽媽,我們海邊吧!』母親搖搖頭說『不去了。以後我們都不要去了。澄海,記住,父親已經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以後我們就是孤兒寡母了。從今天起,我們要堅強生活。』那年我十歲。父親死後,我們就沒再去海邊眺望了。母親也不再相信有美人魚了。」 我看一眼櫻雪,她抱起雙臂,默默聽著。 「後來,我把美人魚的故事告訴紀美。」說到這,我的心瞬間沉重起來,「她始終相信有美人魚存在,直至死去,她現在一定化身成為了一條美人魚,在海洋自由自在地遊弋。」 「她是怎麼死的?」 「自殺。」 「投海?」 我點點頭,心情沉重地合上眼簾。那可怕的一幕,那隆冬深夜裡,翻滾著洶湧浪濤的寒冷海邊的記憶強烈地撞擊我的心扉。 …… 正月十五日,元宵節。 鎮上每年在這天舉行隆重的廟會。這是當地的一個習俗。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從很遠的城鎮、鄉村不知疲倦地趕來。這天的祭祀活動稱為謝神,廟會廣場擺滿各鄉村、各宗族供奉的神像。醒獅、舞龍、武術,各種活動喧囂地持續了一整天。晚上有一個極重要的活動——遊神。遊神活動從初八晚就開始了,十五這晚是最後一晚,曰為送神。 每年這一天,我都跟著母親參加這些活動。母親總是在這一天祈各種福佑,五花八門,什麼平安福、健康福,今年多祈了一個福,及第福。六月份我就要高考了。 晚上,我和母親跟隨在長長的送神隊伍中。隊伍正經過海堤。我跟著母親跑了一整天,早已經是疲憊不堪。我不喜歡這種過於喧鬧的集會,但每年都被母親叫來,仿佛成了一種習慣。 耳邊,鑼聲、鼓聲、嗩呐聲震天,我踢著地面上剛燃放過的爆竹紙屑,想起早上同我分別的紀美。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她去醫院了嗎?她打掉孩子了嗎? 我看著海堤一側黑魆魆的水稻田。月亮、燈籠微弱的光照亮近處的稻禾。稻禾青青的,正在越冬。海風越過沙灘、海堤和密集的人群,輕柔地吹拂著稻田。 早上和紀美穿過稻田時,我看見她脖子上掛著我一年多前送給她的美人魚項墜。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掛起這個。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她幾次有意識地摸一下美人魚項墜,仿佛在試探它還在不在。她臉上沒有悲傷,泛著淡淡的笑意。大概是昨晚哭過的緣故。她昨晚在我懷中的顫慄仍然劇烈地搖撼我的身體。我的手心隨之升騰起她肌膚的柔軟與溫馨。 「澄海,紀美她昨晚是不是來過我們家?」母親突然問道。 「啊!……沒有!」我言不由衷地搖搖頭。心中湧起一陣恐慌。 「我一直信任你。別讓媽媽失望。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你心裡清楚。」 我點點頭。 沒多久,隊伍忽然停了下來。前面的人不斷地往沙灘邊跑去。有人大聲喊報警和叫救護車。 「可能是有人暈倒了,每年都會發生這種事……」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吧。」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但越來越多的人跑向海邊,神情越來越緊張。我和母親站著站著,不由好奇,也跟著過去。幾個回來的人慌張地告訴我們,是一個年輕女孩溺水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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