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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每次說到這個問題,我都匆匆打斷他,結束這根本不能下去的談話。倘若繼續說下去,我只會陷入迷宮式的痛苦中,永遠無法覓得解脫的出口。

  不久,我領到工錢。我到市區的文德路一次性購置了許多繪畫用品。這筆錢便所剩無幾了。

  丟了畫冊,我打算重新畫一本。紀美留在我腦中的印象是無法丟失的。

  我比以前更加瘋狂地作畫了。白天昏昏欲睡、不知所云地聽完那些課程,夜晚足不出戶地呆在宿舍作畫。我看起來根本不像一個電腦專業的學生。亦不同過多的人交往。我蝸居在一個人的小天地裡,在那裡顧影自憐,自哀自傷。

  每次作畫,我腦海裡都浮現那片搖曳起伏的水稻田,湛藍寂靜的海灣。紀美淒寂的笑容也逐漸清晰,恍若從清澈見底的池水中緩慢上升,浮現於水面,那形象微微顫慄,無比孱弱,稍有一陣風吹來,便化作漣漪。

  一次,大雨滂沱。紀美來找我。她依然翻牆而入。那時我的母親不喜歡她,阻止我和她往來。她來找我便翻牆而入。我家的房子是熱帶南方地區常見的民居格式,一層的白牆大平房,帶有寬闊庭院,圍以紅磚圍牆。圍牆邊總種有樹木。大多數人家種的是芒果、龍眼、芭樂等果樹,我家種的是桃樹和相思樹。有兩株桃樹對著我的窗臺。

  紀美騎著單車來,她把單車停在牆外,踩著單車蹬上牆頭,再踩著桃樹的枝椏下來。

  她敲擊我的窗戶,輕聲喚道:「澄海。」

  看到她在雨夜出現,我十分驚愕。我急急打開窗戶讓她進來。她全身淋濕,嘻嘻笑著,用手抹去臉上的水。她烏黑濃密的髮辮蓄滿雨水,不斷地往下滴落雨滴。

  她懷裡還抱著一個玻璃樽。玻璃樽裡裝著五六隻蝴蝶。可能一路受驚,蝴蝶驚惶地撲騰著翅膀。小小的空間,翅膀相互碰撞。

  「阿姨睡下了?」

  「睡下了。她一慣這個時候睡。」

  我遞給她一條白毛巾。「擦乾雨水,當心感冒。」

  她問我有沒有乾淨的衣服。

  我從衣櫃裡取出那套供換洗的白襯衣校服。

  她接過衣物,沒有叫我避退,而是兀自轉過身去,脫下濕的襯衣。

  我看到她的胸衣,半背心式,粉白色,桃花一樣的顏色,如閃電般逼迫我的眼睛。我這是第一次看到女生的胸衣,那年我十五歲,不禁面紅耳赤,內心震盪。

  我忽然意識到,這個少女正在發育,清瘦的體形正顯露茂盛成長的跡象。她的身體正像花朵一樣漸漸綻放。

  她笑著轉過身來,說衣服剛好合適,並沒有發現我的窘態。

  她的頭髮仍在滴水。我再次遞給她毛巾讓她把頭髮弄幹。

  我們抱膝坐在地板上,看著窗外嘩嘩落下的雨,漆黑的夜空,不時有藍白的閃電閃現,刺破天空。桃花花香混合在水汽中飄蕩進來。空氣中有潮濕的芳香。

  紀美擰開玻璃樽蓋,讓蝴蝶飛出來。色彩斑斕的蝴蝶立即在房間裡盤旋,追逐。

  「為什麼現在就放了它們?」

  「陰雨天適合它們交配產卵。雨停後,它們就會找到合適的地方。」

  「澄海,有沒有想過變成一隻蝴蝶?」她邊說邊用手逗玩縈繞在她肩頭的一隻白粉蝶。

  「沒想過。蝴蝶在雨天和大風天都飛不起來,很不好。又容易被捕捉。被傷害。」

  「可是,不是人人都會傷害它們。那你想變成什麼?」

  我略一沉默。我那時還真的沒想過要變成哪類動物。從來沒有。我想起曾在中央電視臺「動物世界」播出冰天雪地中北極熊獨立行走的片段,便說道:「北極熊吧。」

  「北極熊?為什麼要變成北極熊?」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

  「北極熊可不好。」她說,「它們長大後都離群索居,獨來獨往。到哪裡都是自己一個人。」

  她把長長的髮辮拖至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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