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瀾本嫁衣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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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就讀的校區位於偏遠的開發區,相當空曠。國內普通大學品質皆大同小異,師生宗旨都在於混時間,課程自然是鬆散無聊,她自進校起,就一直不安分,樂於做這做那,跑社團,搞校內活動,呼朋引伴,結識男生…… 她認識的那幫男生為了解決宿舍夜裡要熄燈的問題,自己偷偷拆裝二十四小時不關閘的電扇電路,接上燈泡,再掛上厚窗簾,在宿舍通宵達旦打牌喝酒,白天曠課睡覺。葉知秋玩興大發,年少時代在游泳隊混世的作派又撿了回來——索性帶著自己的換洗衣服,爬進男生宿舍,和這幫男生天天廝混在一起,在裡面住了兩個多星期,徹夜打牌——直到她發現自己把換下的內褲扔在床上,某同屋的男生就偷偷撿去,趁人不在時就握著內褲猛烈手淫。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半個學期,她忽然感到如此這樣下去也似乎不對。決定不再向我們家裡伸手要錢,母親寄給她的匯款,她全部都退回。附言裡寥寥數語,簡單說道:我已自立,勿念。 執意不要我母親的錢,開始自己打工。索性一來上課倒是成了副業。一開始是在飲料廠做包裝塑膠紙的女工,在流水線旁一站就是一天,上廁所都不允許。薪水可憐,又太勞累,幹了三天便辭職。又緊接著開始做推銷代理化妝品的業務員。交了兩百塊錢給銷售商做培訓費。每天下午騎自行車四十分鐘到培訓點去聽課:在簡陋會議室裡,一個濃妝豔抹的中年婦女唾沫橫飛地道著家長里短,要麼就是一個瘦猴似的男業務員裝腔作勢地對著她們一群想掙錢的小女孩子訓廢話。唯一有用的就是可以學一點如何化妝。晚上回到宿舍,知秋全神貫注地坐在鏡子前用廉價贈品練習化妝,一坐就是三四個小時,樂此不疲。化完了便對著鏡子照來照去,然後一一給每間宿舍講解推銷化妝品。 濃重妝容總讓一個女子看上去便充滿風塵,又好似用綠油漆刷過的樹葉,本色盡失。不明白為什麼男人們還是喜歡,更不明白為什麼女子就因為男人們的喜歡而定義自身審美。知秋每日對著鏡子化濃妝,化不好就不厭其煩地洗臉重來,好似一種強迫症。 週末的時候,有的商家做產品促銷宣傳,她就和班裡幾個女孩子一起組了一個跳舞隊,一人做一套有亮珠片的背心小裙,在搭建的促銷活動臺上伴著粗糙響亮的電子舞曲跳健身舞。下麵圍一大群面容癡傻的人盯著她們裙擺下麵看。知秋又非常喜歡賣小東西,批發了幾堆雜七雜八的髮卡鏡子頭繩,口紅指甲油之類,到處擺地攤。城市管理局的人經常來驅趕,她和那些地攤販一樣,裹起攤布就逃。又去茶樓做所謂的茶藝師,跪在大腹便便的茶客旁邊,先生老闆大哥地叫,斟茶倒水。後來茶樓老闆的兒子無數次對她性騷擾,她又辭職不幹。 這些雜亂的初始經歷持續大概大半年時光。假期整座學校人走樓空。她一個人還在打工。因為無家可回,或者不願意回,所以明白自己與同齡人不同。她有她需求的一個天地。 我不知道這些是否可以稱作——因為年輕所以有希望。 但實際上她也不知道希望究竟是在何處。 可能只是因為年輕,所以在騎著自行車從這個工作點到那個工作點來回奔波的路途上,她並不覺得落魄寂寞。她這樣的瘦,風穿過她的側肋,就好似要把她托起來一般。仿佛還像是剛剛放學的少年。是的——彼時她的心尚如蒼翠繁盛的美麗大樹,開滿白色絢爛的花。這麼美。世界留給女人的戰場過於狹小,愛情大約是無可選擇的唯一陣地,她以身心堅守,畢竟年輕所以甘心赴死。 我是說,在那時。 以明跟著以前的游泳隊員一起出現在她大學校園旁邊的划艇訓練場,或許是她真正人生的開端。他帶著一副已經出落得英挺倜儻的皮囊,這樣自然無阻地就走進她的心。那時她還剛進校不久,還住在校園裡面,最多不過是折騰一些推銷化妝品的業務,打工掙一些外快。沒有涉足夜場。 知秋你好。好久不見。他們闊別兩年,再見面的時候,他這樣落落大方地招呼她,開車請她去學校旁邊的餐廳小聚。態度溫和大方。這仿佛一直是她內心等待中的事情。重逢得這樣理所當然。無驚無喜。有些人就是總要相見。 席間她看著他的臉。兩個人竟然都絕口不提兩年之前在洛橋相會的舊事。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相隔的時間,彼此一無所知,這相隔仿佛是只有縱深卻無寬度的間隙,一步便踏過,但裂紋從一開始便植下了根。 一別幾許經年,康以明早已再不是游泳隊的孩子王。他尋花問柳的紈絝作派早就人盡皆知。身邊的女人大把大把,花錢揮霍無度,生活相當淫靡。 太多的女子依傍他謀生計,也有太多的真心愛他,後者都有同樣可笑的野心:這匹野馬定能被我收服。 但結局不過如此,從來沒有新意。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各自內心的感情定位就是南轅北轍,成敗已定的。一路下來唯獨充滿佔有,索取,算計,揣摩,仇恨,不甘……所以早已失卻了愛的本質,更像一場鬥智鬥勇。為什麼要埋怨。世間已經有太多事情,是拼命地要去自願給予,卻又會拼命的為自願的給予而憤憤不平,因為看不到收穫。 但眼前這個骨瘦如柴的小女子,還是幾年前那般模樣。似乎發育不完全一般,身體像蜻蜓一類生物,纖細敏捷如是。然而這樣生動的小女子,捕捉起來又能挑逗人心,足足勾起男人的遊興。 她的神情在這個男人眼裡因為帶有舊日底色而忽然叫他動情起來——十幾年的相識了。他柔和如少年般問她,知秋,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知秋說,都這樣,無所謂好或不好。終於離開了家,還不錯。 他們又簡簡單單聊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以明面帶微笑與她一邊說話,一邊非常自然地為她夾菜,又放下筷子為她撥了一顆蒜,放進她的佐料碗碟。他說,我記得你喜歡吃蒜。 她內心忽然有一陣潮濕的溫情。因為這個男人為她剝了一瓣蒜。她看著這個漂亮男人的眼睛,只覺得有失重下墜般的懸險和快感。 我會常常來看你的。吃完飯他們走出去,他捏著她的下巴,然後開車把知秋送回了宿舍,自己折返回市區。 她看著康以明離去,慢慢走回宿舍。宿舍已經熄了燈,她躺在窄小的床上,沒有洗臉便睡覺。她想起了他剝蒜的手指。 其實沒有那麼複雜。兩個人若要在一起是如此輕而易舉的事情。在某一個平淡無奇的瞬間,各自站在茫茫人海的一塊礁石上,立足相望。因為敞開的心是一扇看不見的門,所以偶然撞進來的人皆是懵懂隨緣。是誰便是誰。因為寂寞,因為疲憊,因為回憶,希望。或者因為原本就沒有的因為。所以和另一個人在一起。 兩情相悅剛剛伊始,都是一模一樣的花好月圓。一模一樣的良辰美景。但一切總逃不轉瞬即逝的覆轍,說沒就沒,誰都奈何不得。 她也曾以為這就該是那一片宿命天地。從此可以停留,把愛後餘生掛在這一個男人的肩上。擁抱時,連剩下的漫漫長路都快被他高聳硬朗的肩胛骨遮擋。她竟然在第一刻,就想到要做他的妻。 但年少時不明白。人與人之間沒有一線生機可以不落窠臼。畢竟人終究會互相徹底瞭解。而待彼此漸漸剝去妝容與外衣,各自皮囊之下的真相昭然若揭,便會知道這不是自己所要。傷害與被傷害,算計,抱怨,非要把一段感情折磨得氣數將盡,方才知道大勢已去。捨得或捨不得,挽留或不挽留,皆上演呼天搶地的鬧劇。這樣的故事,日日夜夜都在上演。 翌日醒來,她眼前第一個出現的是以明的臉。她知道自己開始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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