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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他讓她問得有些煩躁了,捉起她的手,低頭一陣亂吻。

  1997年,全世界的眼睛都在關注著香港回歸中國,她的眼睛裡只有他。

  大雪紛紛揚揚,遠處黎明破曉,他和她在一起,好時光,最好的時光。

  宋恩慈眼裡蒙上水汽,閉上眼,身子微顫,努力忍淚。

  "在巴黎的時候,室友好奇的問我晚上都不出去,在做什麼呢。我只是笑笑。我喜歡在深夜裡將從前

  的點點滴滴不厭其煩的記錄下來,一遍遍體味,逐行逐字的沉浸其中。然後,再慢慢地,慢慢地刪去每一個與他有關聯的字元,剩下的只是一片空白。"

  "他把我推得遠遠的,隔著千山萬水。我每每想到也許今生再不被允見著他的面,便生生扯痛。胡思亂想時很想問問:人死了,還會痛嗎?可惜,活著的人永遠無法提供正確答案。後來,有次,去參加個攝影展,主題是死亡。可攝影師沒有拍攝死者,他拍攝了許許多多人們離開人世後,他們的一間間空寂著的房間。那些房子的每個角落都在掙扎呐喊: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人潮洶湧中,冷得我渾身冰凍住。死亡的陰影充斥著整張照片的四角,企圖要衝出來撲到我身上。我被徹底嚇住了。那天回去後,環顧自己的屋子,四面牆壁如鐵盒併攏般擠迫過來,我失聲大哭,積鬱許久的苦痛一瀉而出,不,我不要死亡,不要再回不來,我要回家,回到他的身邊。"宋恩慈突地背過身去,才剛剛轉過,眼淚就流了下來。

  即使天色昏昏,卡卡亦看得清楚,他身子輕輕一顫,沒有動彈,嘴唇木到無法言語,悲傷已洶湧如潮沖上心頭,心臟仿被只看不見的手狠命地撕扯著。

  ……

  片刻,一雙溫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輕輕地拍。

  宋恩慈渾身發抖,他將她拉入懷裡,在她崩潰痛哭前,輕撫著她的發,低聲安慰:"好了,回家了,我們都回家了,沒事了。"

  宋恩慈伏在他懷裡,抽咽道:"可是回國後他告訴我,他要重新開始,他要我忘了從前的事。相守,別離,重聚,傷害,被傷害,遺忘,放手,執著,到底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什麼人是不能相愛的?"她抬起了身。"--卡卡,我是不是很貪心,我何德何能,已如此幸運,卻還動輒抱怨?"

  她也以為隔著悠長歲月會將從前漸漸忘記,但那些毫無意義只有點點意思的小事瑣事雜事,反倒越來越清晰的佔據著她全部腦海,從前的事,從前的他,倘若忘記割捨了那一切,那她的生命還剩下什麼?

  幾綹烏髮散亂在她光潔的額上,濕漉漉的睫毛密密地遮蓋著微顫的眼眸,淚痕猶掛在臉龐。

  "安琪,"卡卡聲音暗啞地喚她。

  "十歲那年,我母親亦選擇了離去,是不是天堂太過美麗,以至她們前仆後繼的嚮往?"卡卡故做輕鬆地說。

  宋恩慈心中一抽,如何到處是破碎的心。

  "有很多個夜晚,我獨自行走在長長的隧道,路燈不知何時遭人毀壞,昏暗彌漫在行走的空間,一種擠壓、空虛感漸漸佈滿全身,隧頂似乎就要無聲地垮塌下來,我被圍困其中,叫人絕望的無力再逃。"

  "--總算那一切都過去了。那些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日子,在後來教會了我不必太過執著極端,沒有非要做到的事,也沒有不可以做的事。"

  卡卡停了下來,雙手向下,慢慢地,慢慢地觸碰到了她的手,十指緊緊相扣。

  宋恩慈抬起頭來,一雙眼在昏暗中閃閃發亮,望住卡卡,怔怔地想掙脫,他卻更堅定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容她逃脫。

  最後一抹斜陽戀戀不捨地吻在她發間,臉旁,吻得她唇兒泛起柔柔光澤。

  方才她滾熱的淚珠仿已直直濡濕到心臟,這刻,卡卡只想擁她入懷,緊緊吻住那唇角,佔有她的每一寸肌膚,將從前統統擠掉,可他卻開口說:"安琪,不,不,安琪,你無需再強迫自己去刻意遺忘,更不要不再相信愛。因為有愛,平靜的生活才有了波瀾起伏和歡笑眼淚,才有了難以啟齒的悲傷和霍然癒合的刹那。我會幫你,--幫你把他奪回來。"他說得無比篤定。

  一開始是愛慕,但卡卡未曾想過會到如今地步,到了這個地步,恐怕再難以回頭了,前方縱是槍林彈雨的戰壕,縱使最後兩人雙雙中彈倒下,他總要守在她身旁。

  愛不能守護愛情,他只能守護她。

  "只是安琪,有時我們越是急於想要的東西,越是要到滄海桑田後才可得到。也許你應該再給他多一

  些時間,給自己多一些時間。"卡卡溫柔地凝視住她,"至於我,你無需擔心,或許,我真正愛上的,只是愛情本身而已,也或許,是上天懲罰我,透過愛情,愛裡面的自己。"

  "只可惜我聯合國的群芳譜上不能增添你這朵東方奇葩了。"口吻悲慘到世界末日已來臨。

  "自戀狂,你還以為你是癡迷於凝視自己的水中倒影以至憔悴而亡,化作一株水仙的美男子納西索斯啊。"宋恩慈噗一下,笑了出來。

  想想也不算全然無望,宋品禛依然還是象當年一樣,會不自知的在過馬路時回首輕輕地牽住她的手。宋恩慈眼底笑意越濃。

  喔,她終於笑了,她微顫的睫毛是春天的草,卡卡聞到了空氣中芬芳的氣息。

  "安琪,你笑的時候真好看。"唉,真白癡,他又在亂說什麼話。

  卡卡心有餘悸,可憐兮兮地瞄向她,只怕自己一下沒管住又說錯了話。

  宋恩慈撇開頭去,假裝沒有聽見,在無人注意的方向嘴角彎得越加厲害。

  他看見了,嘴角也咧咧,一會,哈哈大聲笑出來。

  沉悶了許久的氣氛驀地輕鬆了,兩人笑著起身走進燈火明亮的屋中。

  "安琪,我們現在算是真正的朋友了嗎?"

  "算。"宋恩慈說得無比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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