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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蘇措靜靜坐在花壇邊上,蘇智目光不移的盯著她的臉。他發現她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然後陷入沈默,半晌後才回說:「哥哥,你不知道我花了好些年才明白,為止到底已經去了,他再也不會來了。我等他等得好久,等了一年又一年,我替他實現了夢想,他還是沒有回來。」

  這是蘇措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他談起江為止,蘇智知道這番談話的意義,悚然一驚,走至她身邊坐下,聚精會神的聽著。

  「我很少夢到為止,有的時候夢到,他還是我見他最後一面時的樣子。那時候,他那麼認真的跟我說,阿措,我們已經都說好了要考一所大學,你不能食言的;你答應做我的女朋友,也不能食言,我知道我剛剛錯了,可是我就是不許你喜歡別人。這是為止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蘇措低聲說:「可是,我終究還是對別人動心了。我千萬次告訴自己不能喜歡陳子嘉,可還是陷下去了,一直以來,子嘉對我都那麼好,什麼都為我考慮為我擔心,不需要我說就把手遞過來,讓我抓住……我真怕他,我怕他怕得連你都不敢找。可是這麼躲下去,也於事無補。都喜歡上了,還能怎麼辦?後來我才慢慢的想明白了,我已經對不起江為止,不能再對不起陳子嘉。」

  蘇智歎息:「你能放下就好。」

  「嗯,」蘇措恢復了精神,開始說笑,「以他的條件,既然肯要我,我還能說什麼?」

  「阿措啊,你真不知道你自己多麼出色?」蘇智看著她,「世人又不是瞎子,那麼多人喜歡你,怎麼會沒有緣由?昨天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他跟我提起小時候給我們算命的那個先生,他說的話,到還真准。」

  蘇措忽然反映遲鈍,她呆了一呆,露出個疲乏的笑容,緩緩說:「可我失去的,也太多了。代價太大了,哥哥……我沒有多餘的選擇。爸爸媽媽跟我說,存在是為了征服生命。從那時起,我就告訴自己,好好活著,每一天都要認真活著。」

  不忍心再問下去,蘇智想起件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也不錯,雖然陳子嘉比我大,但是如今也得管我叫大哥了。」

  「他會叫你大哥?」蘇措懷疑的說。

  「這可由不得他了。關係就在那裡,誰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娶你?」蘇智心裡一個聲音也在說,你能嫁出去,我的一塊心病也就好了。一個人如果有個這樣的妹妹,終究是好事情。

  應晨隨後也回來了,回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給過他好臉色,天天往外跑,跟自己結婚似的,熱心的張羅婚禮。一起吃飯的時候對他也是不冷不熱的,對別人可以長篇大論,對他則惜言如金。蘇智低聲下氣的求她,她毫無反應。

  兩家住的不算遠,蘇智和應晨經常過來串門。陳子嘉獨住的時候蘇智來過一次,房子不論是傢俱還是裝修都屬一流水準,可給人的感覺就是冷清寂寥,走路都聽得到腳步聲,也難怪那時候陳子嘉很少在這裡住,一周之內起碼五天都是回父母家。現在這間房間到底是有了個家的樣子。屋子的擺設還是傢俱都沒有變化,可整個房子就是不一樣了,仿佛連空氣都是甜的。客廳和臥室都掛著大幅的結婚照,照片上的兩個人就像是童話裡的人物。

  他們結婚的當日蘇智跟應晨還是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在長輩父母的面前裝得什麼事情都沒有,言笑晏晏,獨處時卻互不交言。

  好在後來終於出現轉機。蘇智一直知道自己的妹妹是罕見的美女,可是蘇措穿著婚紗緩步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大吃一驚。

  應晨非常感慨,像是忘記數日來的冷戰,主動跟他說話:「難怪啊。陳子嘉去哪裡再找這麼一個蘇措?」

  機會難得,蘇智笑眯眯的湊過去:「我也再找不到一個你了。你不在的這幾個月,我真是過的一團糟。」

  應晨拿一隻眼睛斜他,終於撐不住笑了。

  客人很多,蘇智忙得不可開交,左邊招呼完了右邊又來了人。客人大部分他也不認識,不外乎禮貌的寒暄一場。許一昊跟李文薇也來了,兩人在婚宴上呆得時間非常之短,蘇智只來得及跟他們說上幾句話。

  應晨挽留不住,惋惜的說:「怎麼走得那麼急?我還以為這麼多年過去,已經淡了,想不到許一昊還是割捨不下。」

  「用情太深,收回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蘇智想起以前,如是說,「平心而論,我也不希望我的妹夫是他,那樣的話,阿措永遠都無法擺脫過去的陰影。」

  應晨點頭:「他跟江為止實在太象了。」

  蘇智表情陡然嚴肅,然後又歎了口氣:「不光是象啊。」

  應晨沒聽懂:「什麼意思?」

  「前兩年的暑假我回國了一趟,你記得這件事情麼?你沒有跟我一起回去。」

  回家之後,蘇智跟同學打聽到江為止父母所在的學校,是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隨後他又拜託幾位在這所大學讀研的高中同學幫忙,終於打聽到他們的住處。住處自然也是住在學校裡。那時,他只是想遠遠的看一眼他的父母,看他們過的好不好,絕對沒有料到後面發生的事情。

  原來就在他登門拜訪的前一個月,江為止的父親因為癌症去世了。江母以為他是江為止父親曾經的學生,客氣的接待了他。因為撒謊的緣故,蘇智在客廳裡如坐針氈,依然不自覺的留心到桌子上半攤開的一本相冊。他剛進屋的時候,江母正在看那本相冊。

  發覺他在看那本相冊,江母笑笑,說,現在總是想起以前的事情,兒子走了,丈夫也走了,我也只有看看相冊打發時間了。

  蘇智惻然,說:師母,您節哀。

  江母拿過相冊,重新翻看起來。她對這個漂亮的年輕人很有好感,也不避諱他是外人,又或許是因為寂寞太久,想找人說說話,於是手指輕輕的劃過相冊,慢慢的,帶著回憶的語氣介紹,這個是你老師年輕時候的照片,他是我的兒子,叫江為止——

  一頁頁的相冊翻過,可以從那些過去的照片裡看出這一家人非常幸福;蘇智的目光卻在其中某一張上停住了,因為太驚訝他打斷了江母的話,插嘴問,師母,這個人是你麼?

  江母仔仔細細的看看那張照片,半晌後才說:都是年輕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們這群人,作為年輕老師,給國家派遣到杜克大學訪問,有半年的時間吧。

  蘇智點頭,指著照片上另一個人,說,那時候雖然年輕,但照片上的這些人都事業有成了吧,他現在好像是華大的許校長呢。

  江母怔怔,半晌後才說,是啊。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蘇智一咬牙,把話說完:我認識許校長的兒子。

  默一默後江母重新打量他,蘇智給她看得心驚肉跳,以為自己露餡的時候聽到她問:那個孩子是叫許一昊麼,他現在怎麼樣了?

  蘇智三言兩語的把許一昊的情況介紹了一遍,然後鬼使神差的指著江為止的照片說,他們長得很象,就像兩兄弟一樣。

  江母臉色驟然一變,呼吸驟然急促;蘇智頓時就知道說錯了,他尷尬的七手八腳的想補救,詞不達意的說,師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容貌有點相似而已,世界上長得象的人太多,不奇怪的。

  半晌後江母的表情才緩和一點,心平氣和的說,你也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不過她是女孩。

  那番談話之後蘇智匆匆告辭。話說到這一步,故事的框架大抵已經出來,不難想像當年的事情,他不想深究,及時的打住了念頭。

  這件事情他一直沒有告訴蘇措。畢竟都是上一輩人的事情,跟他,跟蘇措,跟許一昊,跟江為止都再無關係。

  陣陣掌聲打斷了他的回憶。

  蘇智握著應晨的手,朝掌聲最密集的地方走過去。陳子嘉蘇措在眾人的注視下,相攜著走出來;他們腳步完全一致,走得雖然不快,每一步卻很穩,從容不迫。蘇智想起自己結婚的時候,不覺笑了,他和應晨也是以這樣的步伐出現在大家面前——那時他就確信無疑的知道,毫無疑問,他們會這麼一輩子走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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