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這樣的聚會蘇措幾乎從來不參加,最常見的情況是找不到人,剩下的情況是人是找到了,可是她就是能找出千百種理由拒絕邀請。雖然她沒有出現,不過蘇智覺得,她依然以她的方式無所不在。

  嫉妒和惡意能使一個人變的極其敏銳。米詩漸漸的對蘇措的事情非常關心,也經常笑眯眯的向他打聽關於蘇措的事情。雖然陳子嘉從來沒告訴過米詩自己究竟喜歡誰,可這種事情,一個眼神一個微笑就可以把心思全部吐露出來,米詩如果察覺不到,就奇怪了。

  米詩對陳子嘉的感情是蘇智所無法理解的。明明知道對方不愛他,可是還在等耗著,懷著微薄的希望等著。說到底,這個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莫過於自我欺騙。他跟應晨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應晨不贊同他的想法,輕聲回答:「我能理解米詩。我也等了你一年,是不是。」

  蘇智啞然。世人皆有執念,他們那群人,誰都有無論如何都放不開割捨不下的人或事,他自己也不例外。

  只是,真相往往太過沉重了。很多的時候,寧願不知道。

  蘇智後來一直在想,那麼些年,蘇措是怎麼過來的?她幫江為止活著,自己的理想,抱負,愛好統統放棄,從他離開的那天,她就變成了他。好幾年走過來,無怨無悔,義無反顧。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這樣?

  其實很小的時候,蘇智曾經嫉妒過蘇措。只要她在,家裡的長輩變著法子誇她如何如何的聰明可愛;說起蘇智的時候,往往就沒那麼多讚美了,通常搖著頭,語氣保留的誇獎說,阿智啊,雖然聰明,但是比起妹妹,還是有差距的。

  在外人看來,蘇措擁有了太多。聰明和漂亮往往不可兼得,然而她兩樣都有,並且似乎都到了極致。可只有蘇智才知道,哲言總是沒錯的——上天給誰都不會太多。

  還是小孩子的時候蘇智就知道蘇措晚上總是睡不好。過年的時候回老家,兩個孩子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蘇智每次半夜的時候醒過來,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會發現蘇措睜著眼睛,沒有睡覺,有的時候她在看照片,有的時候是在看書,更多的時候什麼都不幹,靜靜看著某個虛無的方向,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偶爾的眼皮一閃,說明這是個活人。

  當然這都是上小學時候的事情了。上大學後,蘇智沒想到還會看到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前一天是陳子嘉生日,他們幾個男生喝酒太多,醉意尤在,起初以為是自己做夢,半分鐘後才知道蘇措的確坐在床邊,她表情淡漠,下巴微微抬著,凝視著窗外某個角落,光滑的頭髮披在身後,一直垂到了半腰。她眼睛裡仿佛有水波蕩漾,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溢出來。

  看著看著,蘇智覺得好像從來不認識妹妹了。他本就頭暈,此時覺得更暈了。蘇措走後沒多久,他也跟了出去吹風。他漫不經心的下了樓,卻在拐角處見到陳子嘉和許一昊兩人正在交談。兩人衣著整齊,怎麼看都不像是剛起的樣子。陳子嘉緊擰著眉頭,神色裡怪異的焦灼說明他們正在談的事情非同小可。許一昊臉色奇差,看上去好像隨時都可摔倒在地面上;因為緊張他雙手捏成了一團,目光堅定的停在陳子嘉臉上,仿佛永遠不會結束那樣的注視。

  想起昨晚玩牌時發生的事情,蘇智不自覺的臉色開始僵硬。他的腳步聲驚動了正在交談兩人,使得他們同時敏感的側頭。陳子嘉對他點頭示意早安,許一昊瞥見蘇智,沒有招呼,也不見平日的客套,愣是勉為其難的在身體語言上擺出了可以稱之為冷漠的那種態度,而後轉身離開。

  納悶之下蘇智皺眉,他看著許一昊離開的的背影正想說句什麼話,卻被陳子嘉打斷:「蘇措怎麼一早就走了?你怎麼不去送送?」

  看到他額頭上的汗珠,蘇智很快明白過來:「你去送她了?」

  「我沒追上她,」陳子嘉並不掩飾聲音裡的苛責,「我看到她上了計程車。」

  蘇智停了停,才說:「劉菲讓她回去開實驗室的門。昨天晚上,她幾乎沒睡,回學校補覺也好……更重要的是,她就是想一個人呆著,我不能強行留下她。」

  陳子嘉有些觸動,緩緩點頭:「哦,到底你是她哥哥。」

  他語氣如此古怪,蘇智小心謹慎的開始問:「許一昊知道了?還有,剛剛你們說了什麼?」

  「他對我發了脾氣,說我不該瞞著他這麼久。還說不論我怎麼樣想的,他都不會放手,」陳子嘉微微一笑,抬腳上樓,「從小到大,一昊從來沒跟我爭過什麼東西,這次他能跟我說出這番話,說真的,我很吃驚。」

  「是啊,沒想到林錚問什麼,許一昊居然就回答什麼,林錚那時的臉色,真不好看。」蘇智無奈一歎:「真是糟糕的一個晚上,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玩什麼真心話大冒險了。早知道我和許一昊就該跟你學學怎麼玩牌了。」

  陳子嘉手指一動,一句話類似盤問的話脫口而出:「你跟許一昊說了關於阿措?你跟他說,阿措可能喜歡他?」

  話一出口陳子嘉就後悔,他幾時這樣斤斤計較著追問,可剛剛跟許一昊那番談話讓他不能釋懷,於是不受控制的質問出口;蘇智盯著他,同樣暗暗納悶,陳子嘉跟平時的作風大相徑庭啊。他從來不主動求他的幫忙,也不會主動從他那裡打聽蘇措的消息,他還一直佩服陳子嘉這樣冷靜沉著的作風,原來也有忍不住的一天。

  細想起來,蘇智很快想起兩三個月前跟許一昊說過的一番話。那時候是運動會,許一昊難得的打電話給他,他的聲音那麼低沉和悲愴,蘇智於心不忍,就把蘇措小時候的事情點點滴滴都告訴他,末了說:「我肯定,阿措是喜歡你的,你給她一點時間,耐心的等一等。她對感情這種事情,總是有點不上心,像是少了一根筋一樣。」

  為了這句話,蘇智有一度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他說那番話的時候是如此的真心實意,也顧不得陳子嘉知道他說這番話時的感受。感情不能強迫和扭曲,這是他歷來的觀點。蘇措喜歡誰,他無權過問,唯一希望的,是妹妹能夠幸福。而那個時候,他以為蘇措喜歡的正是許一昊,只不過沒有勇氣述之於口罷了,所以他才說了那句印象頗為深遠的話。

  誰知道,他竟然大錯特錯。

  他不能準確的形容自己知道江為止這個人和他的事情之後的感受,當然他震撼,可是跟看到蘇措的表情給他帶來的震撼相比,確實小了很多。江為止他一輩子都不認識,可是蘇措他認識了一輩子。那天晚上,大家都相當反常,畢業之後的種種感情全部堆積起來了,本來說不喝酒的都喝了酒,本來不會說的話也趁著酒後說出來。別人醉不醉他不知道,但是蘇智的腦子絕對清楚,他無法忍受蘇措那種裝出來的滿不在乎的微笑,活在早已不存在的世界裡,武斷的拒絕外來的一切人和事,和任何的關心。她拒絕別人他能理解,可是連這個哥哥她都捨不得告之半點實情,而他馬上就要出國——

  看著蘇措摔門而去,他沮喪到了極點,一晚上都沒睡,應晨也陪著他熬了一晚上。蘇措是大家公認的冰雪聰明,蘇智也絕對聰明。到底是兩兄妹,無論如何,基因是不會撒謊。他跟陳子嘉能成為好朋友絲毫不奇怪,他們同樣擅長許多事情,很多複雜的事情都可以處理的妥妥帖帖。若干年後,他還覺得,在眾人面前毫無預警的把江為止攤到檯面上,是他平生所作最蠢的事情。

  他抱著頭越想越灰心,問應晨:「我做錯了是不是?」

  應晨歎氣,點頭之後又搖頭:「事情一牽涉到阿措,你就很難處理好。」

  「我也沒什麼資格去管她,」蘇智打強精神說。熬了半夜,他眼睛都是青的,隨時都可以睡過去,「一上大學我就知道阿措不對勁,三年了,可是偏偏就是想不起去問問以前的同學高三的時候她到底過的怎麼樣……不過是問一句話罷了。我連一句話都沒問過——」

  應晨輕聲安慰他:「你又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呢?不要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其實也不光是他跟應晨,那晚大家都在客廳裡呆了一個晚上。他坐在沙發上,陳子嘉則坐在他對面,表情木然猶如泥塑,目光罕見的迷離蒼茫,卻始終落在門口,像等待一個杳無音訊的人歸來。蘇智試圖去看他,可是明明看著他的眼睛,卻總是對不上他的目光;挫敗之下,他一側頭,看到許一昊抱著頭蜷坐在陽臺的黑暗角落,拒絕了光線的照射,始終不肯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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