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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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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我看到嫂子和陳子嘉坐在廚房裡,大半夜的,兩個人在聊天。」蘇措淡淡的說。 「怎麼?吃醋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蘇智笑,然後瞥到蘇措糟糕的臉色,繼續著那種玩笑的語調說:「陳子嘉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應晨也不會對不起我。這個,你我心裡都有數。」 蘇措把棋子扣在手心,盯著他不說話。 「說起來,你還不知道吧。」蘇智露出追憶往事的神情,再貼了一顆黑子,笑道,「應晨還是陳子嘉介紹給我的,他們的關係一直不錯,甚至有些話應晨不會告訴我,卻會告訴他。不過因為應晨做了我的女朋友,又擔心謠言,兩個人才刻意疏遠。其實我哪裡會在乎這些。」 「哥哥,我要說的根本不是這個,」蘇措凝視他,說,「剛剛我聽到嫂子說起了一個名字,馮詠。」 「馮詠?」蘇智神色終於一變,然後是意料中的皺眉和苦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是啊,馮詠,我隔壁班上,你高中時代的女朋友。個子小小的,笑起來千嬌百媚。」 蘇智端詳著棋盤上的寥寥的幾粒黑子,把手中的那枚又貼了上去,方才開口,「還記得大三那年我們說分手那次麼?其實一直以來,我對出國都沒有興趣,學二外也只是好玩,可是應晨一定要我出來,我實在受不了,就跟她分手。後來她說,算了,我們都不出去好了。」 蘇措微笑:「哥,你真的是心腸很軟的。你看到她哭,你想,不能因為自己耽誤她的前程,你就同意了。」 蘇智歎氣:「一畢業我就要回來,她不讓,最後說,既然如此,結婚之後再回來好了,我同意了;結婚之後我要回國,可是她有了司悅,於是又說,等著孩子生下來再說,我還是只能說好;現在我估計她又要說到司悅的教育問題,又會勸我,還是留在在法國吧。馮詠給攪和進這件事,是因為前不久我接到她的電話。她來了法國學畫畫,因為暫時沒有住處,我就幫了她一個忙。當時瞞著應晨是不對,我準備等孩子生下來告訴她,可是她不知怎麼的,就知道了。」 「你們倒是瞞得很好。」蘇措終於把那顆早已捂熱的棋子摁到棋布上,「我來了兩天,居然半點異樣都沒看出來。」 「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你才會控制情緒和言行。」蘇智平淡的說。 蘇措笑笑不語,不然他在事業上也不會成功了。 瞧著棋子,蘇智狀若隨口一問:「阿措,我回國好,還是不回國。」 蘇措一默:「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問我。」 「我一定要問你,你會說什麼。」 蘇措定定看著他:「如果你問我的意見,那我會說,回去。」 兩個人然後就不說話,一人一子的貼的飛快。來往三十余子後,蘇智借著燈光端詳棋局,不由得搖頭。儘管蘇措這麼多年沒有下,還讓了五子,可是自己的級別還是相差太多。 「我的圍棋還是你教的,那時才上小學吧。平時你總是自己跟自己下,坐在桌前,整個人都小小的,精緻得像洋娃娃,看上去好可憐,我就打算學會了陪你,可我實在是沒有你聰明,次次慘敗。不過話說回來,世界上也沒幾個人有你的那個天賦,」蘇智歎氣,沉吟著問:「為什麼不再下棋?」 蘇措淒涼的一笑。心裡的那塊大石壓得她幾乎無法喘息。她看著蘇智的面孔,片刻後才說:「上次那局已經把我的一切都輸掉了。」 「你沒有輸掉一切。」在那樣柔和的仿佛做夢一樣燈光下,蘇智覺得說什麼都可以不在乎,於是真的說出來,「阿措,你那麼的聰明,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個道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蘇措抬起如水的眸子看他:「哥哥,你怎麼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如果你也明白了,那為什麼還在這裡一支接一支的抽煙?」 蘇智伏案大笑,笑畢後把棋子一顆顆的放回棋盒,然後說:「阿措,你其實也跟我一樣啊,心腸又軟,總是硬不下心。你知不知道你像什麼動物?平時會笑會鬧,可是一提起感情的事情就把自己縮成了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不理你還好,一旦誰試圖走過來,你就踢他,自己傷痕累累不說,別人也帶了一身的傷。」 蘇措側了頭,專心的聽著海浪聲。半晌後才輕聲說:「這些年我一直在躲啊。為了躲開他們,我費盡心機,耗盡力氣,我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累過。可是為什麼成為這樣,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像是在下一盤註定要輸的棋,怎麼下,都是一敗塗地。」 蘇智伸手過來,手心摁在她的肩頭,輕聲說:「小妹,躲不開啊。」 再次躺倒床上去的時候,蘇措很快也就睡著了,起初倒是睡得好,不過在醒之前做了個夢,像是光怪陸離的電影鏡頭,全是零散的碎片。起初趙老師,她穿著白色大褂在實驗室裡走來走去,說,小蘇,粒子軌跡圖給我看看;隨後出現的是爺爺,他豎起眉毛,凶巴巴的說阿措你怎麼又不聽話;再之後是過世的父母,兩人對她笑著,摸著她的臉蛋,說,我們家阿措最聰明了,爸爸媽媽永遠都愛你,兩個人還是年輕時的那個樣子,一點都不老;最後是江為止,他坐在棋盤的那頭,還是那麼英俊,以從未有過的認真神情說,阿措,跟我一起上華大,好嗎。我不許你考別的學校,那樣我就看不到你了;要是你變了心的話,讓我怎麼辦呢。 冷汗淋漓的醒過來,依然還是半夜,她不過才睡了半個小時。同時她的胃又開始翻江倒海。估摸著他們已經不在廚房,她再次下樓。讓她意外的是陳子嘉居然還沒睡,聚精會神的翻看著一遝檔,手畔除了電腦筆記本,還有一大壺咖啡,壺裡空了一半。 看到陳子嘉放下手裡的文件,疑惑的看著她;她簡短的解釋了句「我來找水」,然後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動。 「沒有熱水,只有咖啡。」陳子嘉遞過咖啡給她。 蘇措胃攪成了一團,摁著額頭苦笑著說:「我不喜歡喝咖啡。」 「那你等一等。」 燒水的間隙蘇措看到他電腦上顯示幕上的介面,昏成漿糊的腦袋又起了點精神,她一隻手支著下巴,側頭默默看著陳子嘉在檔上修改增減,有時又拖過電腦查詢什麼,他面目沉靜如水,偶爾是稍稍斂一下眉頭,然後迅速的又舒展開。 「看什麼?」陳子嘉終於側過頭。 「師兄,你真是我見過長得最英俊的男子。從小到大,喜歡你的女生,都多得不得了。我記得讀大學的時候,不曉得多少人都嫉妒米詩,」蘇措笑微微的說,「我們宿舍那幾位,人人都有你一大堆照片。」 陳子嘉撥開她額前的亂髮,想要看清她和她的想法,可是她還是那樣的微笑和神態,轉眸之際帶了點孩子氣的俏皮。他於是笑了,說:「好端端的,為什麼說這個?」 蘇措望著他的眼睛,輕輕的說:「我剛剛做了個夢,又夢見為止。」 陳子嘉目光一緊,他終於猜到她要說什麼,本想阻止,可是卻一言不發,只把她的手納入自己手心,攥得緊緊的。 「我夢見我跟他下棋,他說,輸掉的人得答應贏家一個承諾,」蘇措繼續說,「其實他棋下的並不好,從來沒可能贏過我,可是還是陪我下棋。他只贏過那一次,贏了半目,只有半目——」 水壺裡的水燒開的聲音打斷了談話。蘇措停住敘述,抱著茶杯大口大口的喝著,滾燙的水落到胃裡帶來了種奇特的舒適感,晚上喝下葡萄酒後勁十足,酒意忽然湧出來,也帶來了一股莫名的勇氣和決心,這些諸多她自己也不明白情緒如山堆積。她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師兄,我想明白了。很多年前,我已經答應了他,就不能再答應你什麼。」 說完蘇措把喝空的杯子擱在桌上,站起來往外走;剛踏出一步就被一陣大力扯回去,然後一隻手就緊箍她的腰,她固執的低著頭,卻被陳子嘉用另一隻手擒住了下齶,逼著她直視他的眼睛。英俊的臉孔在她面前放大若干倍,她看到他的眉毛細長,緊緊蹙著,然後漸漸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眸子的顏色純淨,如極品墨玉打磨之後的那樣,不透明,深得可怕,溢滿了悲愴和痛楚,還有壓抑到最深處的震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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