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七一


  她所站的地方就在門邊,也就伸一伸手,門就順從的給拉開了。站在門口,她清楚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歎氣。她那麼的想離開,可是腳步停留在門檻一步也挪不懂,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麼。

  轉個身回來,她正對著邵煒所在的方向,下顎微微頷著,沒有看他,自言自語般說著:「對不起,對不起,邵師兄,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你早就可以調走,卻因為我還留在這裡,這些,我都知道。我負債累累,我欠了太多我還不了的債——」

  說話時她的頭髮從肩頭垂了下來,懸在空中,反射出幽幽的暗紅色光芒。邵煒凝視著那樣的光芒,然後走過去拍拍她微微發抖的肩膀,竟然是笑容滿面:「你不用抱歉,我高興這麼幾年都在你身邊。可是,我認識你的時候,太晚了,我輸給了太多的人。從此之後,你只能是我的小師妹了。」

  蘇措低著頭沒說話,拖著腳步朝外走。離開前,她小心的掩上了門。

  對於他們來說,工作調動這種事情,數年下來見得也不少,並不是什麼值得特別宣揚的大事情,反正是國家需要去哪裡就去哪裡。再說科學界這個圈子說大其實也不大,怎麼都會遇到。

  相比之下,蘇措更擔心趙教授的身體,她除了自己手頭的工作之外,也主動負擔起了照顧她飲食起居的任務。趙教授不願意蘇措的照顧,可是蘇措日復一日的堅持,實在讓趙教授也無能為力。那學期最後兩三個月內,她的病情沒有惡化。第二年開春之後,她還帶著蘇措參加了一個物理方面的會議。

  會議持續了一周,是在南方的一個小海島上開的。跟北方漫天風雪不一樣,這裡還是炎熱的夏天,椰子樹和熱帶植物長的生機茂盛,綠意盎然;海洋廣袤無垠,她們住的地方臨近海邊,一到夜晚就聽到海風嗚嗚的吹過。

  蘇措第一次這麼靠近大海,新奇得像個孩子,晚上她獨自一人溜出去,在沙灘上沿著海岸線散步,每走一步,地上就印出一個小坑。

  返回招待所,趙教授還沒睡,她看著蘇措笑:「一個人也能玩的那麼高興,現在看上去,到像個孩子了。」

  蘇措眨眨眼。在年齡上比起來,趙教授的確可以把她看成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趙教授看著窗外的海洋,頗有感觸:「我的孫女看到這片海洋,也應該跟你一樣高興。」

  「孫女?」頭一次聽到導師說起自己的家人,蘇措一愣。

  「人老了,就會想起很多事情,很多早就該忘記的瑣碎事情,」趙教授放下手裡的相框,近似於自言自語的說,「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

  蘇措無法接腔,她在燈光下看清相框裡的照片。那是張黑白照片,雖然起碼有幾十年,可是保存的很好,照片上的趙教授清秀甜美,懷裡抱著個嬰兒,年紀絕對不超過二十五歲。

  面對蒼老,時光便會倒流。

  照片的存在或許是件殘酷的事情。她對抗時間,證據一樣的幫助人們保存了過去的記憶,已經故去的人在照片裡可以笑容依舊,已經消逝的時間曾經開放的如花絢爛;它有意無意提醒人們,年華老去,時不再來。

  那是趙教授唯一一次跟蘇措提到自己的家人。

  回到研究所,趙教授就病倒了。她起初去了省醫院,後來又給強行送到了解放軍總醫院就醫。蘇措是想陪著她一起去的,可是趙教授堅決不許。看到趙教授留給她的計畫和任務,蘇措這才知道她早就預知了這一天,把以後大半年內她需要完成的任務都交待得清清楚楚,每分鐘都給排滿。

  研究生階段的最後一個暑假還是來臨了。蘇措每天都在實驗室忙得昏天黑地,咬著牙一點一點的把這個暑假熬過去。她總是坐在離電話最遠的地方,只要電話一響,她都逃跑一樣的避開。

  三十四

  接到蘇智電話的那天,是研究生階段最後一個學年開學後的第一個週末。正是晚上,蘇措處理完一組實驗資料,正打算關門的時候,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蘇智的聲音高亢有力,第一句話就是報喜,說自己當爹了。這算是蘇措這段時間以來接到的最好消息,她大喜過望,詳細的聽著蘇智彙報情況,連個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末了命令她:「如果有空,來法國看你的小侄女吧。」

  這話蘇智也說了若干次,不過這次蘇措頭一次認真的考慮起這件事情來。最近她本來也有假,護照也辦了下來,再說呆在研究所也是七上八下的擔心,不如真的去國外看看自己那個剛剛出生的小侄女?然後她就決定下來。

  去法國的過程需要在首都機場轉機,拖著行李箱通過海關時,蘇錯環顧四周,一樣熱鬧,一樣的人來人往。四年前大學畢業離開這個城市,四年後又回來,雖然外面變成什麼樣子她並不清楚,可是光看這翻新後的國際機場,就知道這座城市也應該有所改變。

  蘇措前面的一行人都是外國人,很熱鬧的說著什麼,說的手舞足蹈的不停比劃。蘇措為了免受其害,朝後退了一小步,可是還上被一個前面那人打到手臂,那個有著大鬍子的外國人立刻回頭朝她說了一串法語,然後一頓,又說了一長串英文。蘇措的英文聽力很糟,加上那個人的口音並不標準,她只隱約的聽出來他是在道歉,就笑著擺擺手。

  「他在問你能不能跟他合照。」身後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蘇措一回頭就看到接近一年不見的邵煒拖著行李走來。他穿著深色的西裝,衣服給燙的筆直,風度翩翩。也不光是他,那是一行人,七八個人都穿著非常正式,蘇措對其中一位有印象,是華大數學系的教授,是位國內知名的數學家;她隨即想起剛剛在報紙上讀到國際數學年會在法國召開的新聞,頓時恍然大悟。

  「怎麼你也去法國?」邵煒問她。

  「去看我的小侄女。」一提起這件事情,蘇措眉飛色舞,掩飾不住的喜悅。

  邵煒凝視蘇措,笑著點頭:「好啊。」

  托運完行李,邵煒把蘇措介紹給那些數學家認識。知道這個漂亮的姑娘是學物理的,又是趙若教授的得意弟子,對蘇措親切非常。

  「對了,」邵煒問她:「我聽說趙老師——」

  蘇措臉色一變,飛快的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邵煒無聲的一歎。她還是這樣,自作主張的把所有人關在外面。

  他們在頭等艙,跟她的位子不在一處。一在窗邊坐下,她就開始打盹。兩天前開始,她就開始奔波,累得姓什麼都快不知道。聽到空姐溫柔的用中法兩語提醒旅客的起飛前的注意事項,蘇措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想:若干年來,她好像總是在疲憊勞累中掙扎著過日子。為什麼人生搞成這個樣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原因。

  到了法國之後才發現巴黎正在下雨,異國的雨看上去跟國內也沒有什麼區別,蘇措在機場給蘇智應晨打了電話,家裡的電話,手機始終沒有人接聽。她幾乎嘔得快吐血,恨不得立刻買機票飛回去。在語言環境全然陌生的異國,她哪怕有十八般武藝都沒有用。唯一慶倖的,好在這裡還不止她一個人。

  邵煒看著她:「怎麼你事先沒告訴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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