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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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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三天,韓嘉被人推來推去,在醫院裡到處跑,又是測心電圖,又是驗血,又是拍片……一大堆的事,都是為手術做準備。 連日來,耳中「疼啊———疼啊———」的呻吟聲叫得爸爸媽媽心都碎了,可是韓嘉卻如此平靜,一點也不像其他病人那樣心煩意亂鬧情緒。可他還只是個18歲的孩子啊! 第四天,傷口發炎,韓嘉開始發燒。以後,就是無窮無盡地打點滴。左手、右手;右手、左手……不停地輪換著打。實習的小護士,沒有經驗,不能一下就戳得准,總要反復兩次、三次……韓嘉的手背都快戳爛了,一點一點的盡是針孔。 最痛苦的是———身上拴滿了各種各樣的儀器,不能走,不能坐,只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天24小時,連轉個身都難。那種滋味,就像埋在樹脂裡,變成了琥珀…… 這種時候,韓嘉就整天伏在枕頭裡,只露出眼睛來,怔怔地看著沙漏,看紫沙慢慢地流———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時間就這麼慢慢地流過去了,流過去了…… 「我常常揣想/當暮色已降/走過街角的你/會不會忽然停步/忽然之間/把我想起/而在那擁擠的人群中/有誰會注意/你突然陰暗的面容/有誰能知道/你心中刹那的疼痛……」年輕的太太正在給年輕的先生讀詩,年輕的先生虛弱地歪在枕上,微笑地傾聽。 這時,天空正落著細細的雨。雨穿透窗外法國梧桐樹的枝葉落下來……漸漸地把樹乾洗黑,把樹葉洗亮。聽雨,聽落在樹間的雨———竟會讓韓嘉這樣無助地思念小雨,洶洶湧湧思念成倍地飛漲,想止也止不住。 做手術的那天早晨,韓嘉像平時一樣醒來。看見泣不成聲的年輕太太才知道,昨天淩晨,年輕的先生走了,走得無聲無息。26歲,在花一樣的年紀死去,美麗安靜得像天使。 「你是我的東,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話語,我的歌吟/我以為愛可以不朽:我錯了/不再需要星星,把每一顆都摘掉/把月亮包起,拆除太陽/傾瀉大海,掃除森林/因為什麼也不會,再有意義……」 爸爸靠窗站著,一聲不響。媽媽在給韓嘉梳頭,很無謂地一下一下梳著。其實媽媽只是想找點什麼事做做,也好忘掉緊張,可是顫抖的手,卻反而飛漲了心中的恐慌。 「誰是韓嘉的家屬?」一個護士走進來問。 「我!」爸爸媽媽齊聲說。然後,彼此看一眼,一齊跟著護士走出門去。「手術有風險,我們會盡力的,可是你們也要做好準備。」說著,護士拿出一份列印好的協議書讓簽字。 簽了字出來,媽媽嚇得腿都軟了,爸爸攙扶著媽媽,媽媽又開始哭。「不要這樣!」爸爸伸出手去給媽媽拭淚,連日來的操勞,折磨得媽媽明顯蒼老了。「不要這樣!」爸爸說,「你的情緒這麼不穩定,孩子會受不了的,來!笑一下!」 「都是我的錯!」媽媽卻越發地哭得凶了,「我後悔了,一家三口人在一起的日子真好啊……」 爸爸像突然被雷電擊中了似的,身子一抖,淚水長流…… 想不到,這一對相互痛恨多年的夫妻,臨了,在醫院的走廊裡,竟不管不顧地抱頭痛哭。你給我拭淚,我給你拭淚,扔了一地的餐巾紙。有個老頭過來,怪怪地看著他們,沒有說話,把扔在地上的餐巾紙都撿走了…… 哭到最後,紙都用光了,淚也哭幹了,眼睛難受得要命,面對面大聲地喘著氣,這才慢慢地鎮定下來…… 早晨10點鐘光景,韓嘉被手推車推出門去,老太太的眼珠一直隨著韓嘉轉來轉去,忽然嚇壞了似的大叫起來,嘰哩咕嚕地不知說些什麼,一臉的驚恐…… 爸爸媽媽一直跟著車走。韓嘉仰面躺著,就看見走廊頂上的燈,在不斷地向後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空空的走廊裡,老是有人迎面走過來,給韓嘉讓路,卻老是讓錯。幾個男孩女孩簇擁著一個戴眼鏡的先生———是他們的老師嗎?那麼眉開眼笑地走過來,高聲地喧嘩著,走到韓嘉身邊時,不響了,不住地打量他,默默地注視他遠去…… 就在韓嘉被推進手術室的一瞬間,媽媽一下子暈倒在爸爸的肩頭。 「別擔心———媽!」韓嘉喊,「我到現在還沒事嘛!」 手術室的鋼門,無聲無息地閉合了…… 再見了,爸爸!再見了,媽媽!我很愛你們,雖然今生我從未對你們說過。還有,小雨!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會一直守護你,無論是在人間,還是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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