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一七二


  丁水婧無奈地跌回座位,神經質地把手機裡保存下來的活動通知看了一遍又一遍。

  昨天午夜,洛陽公司的官方帳號在網上發了一個路演活動的預告。他還在活動頁面上和他的同事們互動,彼此打氣,說著:「明天杭州見。」

  丁水婧的手輕輕抖起來。

  之前也有過許多機會。同學之間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總能聽說,總能見到。大家都認識她,都喜歡她,聽說她忽然退學重考追求夢想,更是平添了傳奇色彩。每次她去北京,都會被師兄師姐招呼到各種聚會中,這些聚會裡常常也有洛陽。

  但她沒有。有洛陽的場合她都缺席了,沒有哪怕一次放縱自己、裝作不經意地出現在KTV裡,沒有一次心懷不軌。

  咄咄逼人地拿著一張偽造的簽字去直面陳靜,那是十九歲的丁水婧會做的事。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個容器,盛著滿滿的自私與孤勇,屬於她的那一份,早就在他們婚禮那天,被速食店的陽光蒸發殆盡了。

  那種事她再也不會做了。

  陳靜不動聲色,能忍耐,這都是本事,卻不是丁水婧失敗的原因。

  她敗在沒有資格。洛陽沒有給她任何可以爭取的資格。

  那些她本來應該出席的聚會,她知道洛陽會去,洛陽也知道她會去。但是最終缺席的是她,洛陽從未爽約。

  但這能證明什麼呢?十九歲的丁水婧會篤定,他是想見她的,即使照樣談笑風生,望向被她空出來的座位時,他也一定會失落、會難過。

  然而二十四歲的丁水婧,什麼都無法判斷了。她有本事讓所有人都喜歡她,和她成為朋友,不曾對任何一個人判斷失誤,連仇敵、對手都能看明白,只有洛陽讓她屢屢瞎眼。

  他會一場不落地出現,也許並非想見她,只是因為內心光明磊落,不需要躲著她而已。

  一個個夜晚,丁水婧盯著天花板翻來覆去地猜測,猜到淚眼滂沱,再用珍藏好的回憶來溫暖涼透的心。

  他午夜陪她爬上圖書館的天臺,裹著擋風雨披,等待獅子座流星雨。

  他被她慫恿,買了煙來陪她嘗試。兩個人都嗆出了鼻涕、眼淚,後來分別學會了,除了彼此無人知曉。

  社團裡一群人合影時,他們永遠故意不站在一起,卻總用眼神相互打招呼,目光繞過無數人的肩膀,纏在一起。

  丁水婧記得有一首歌,唱著「愛是一種眼神」。她明明沒有看錯,明明沒有。

  記憶中所有曖昧的溫暖,像冬夜被窩兒裡的暖水袋,一不留神,最後都成了心口翻滾的慢性燙傷。

  車終於停在美術館的馬路對面,她扔給王師傅六十塊錢,拎著包飛速跑下車,像只兔子一樣張惶地奔過馬路。

  這裡她來過許多次。室友經常接大師兄安排的私活兒來賺外快,幾次布展都拉她作陪。丁水婧從包裡翻出二十塊錢買了門票,輕車熟路地直奔三樓工作人員休息室。

  樓梯上到一半,她就從樓梯間的鏡子裡看到了自己。

  頭髮紮得不牢,因為奔跑顛簸而散下了一半,像個瘋子;巴掌大的臉藏在碎發後,因為激動和緊張,紅得像發了高燒,唯有一雙眼亮得嚇人,目光穿過遮擋在面前的碎發,直直地注視著自己。

  丁水婧慢慢地停下腳步,把背包扔在腳邊,開始對著鏡子認認真真地紮起了頭髮。臉色漸漸淡了下來,眼睛也漸漸暗了下來。

  真的闖進去了又會怎麼樣呢?昨天她鼓起勇氣發短信,問他是不是在美術館辦活動,他理都沒理。難道現在要她直白地走到他面前說:「一起喝杯咖啡吧,我聽說你要離婚了?」

  丁水婧怔怔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那年婚禮結束,洛枳回到麥當勞找到她,給她看用手機拍的現場照片。

  她求洛枳去拍,看完了後又問洛枳為什麼這麼殘忍。

  洛枳沒有怪她無理取鬧,只是微微垂眼看著她,神情複雜,唯一能被分辨出來的只有憐憫。

  「畢竟結婚了,你以後就不要再找他們了,」洛枳說,「你別誤會,我知道你退學後再沒聯絡過他們。我這不是提醒或者警告,你別誤會。」

  「不用這麼小心解釋,好像我是顆定時炸彈似的,」身旁的落地玻璃微微映照出自己一臉的譏誚,「你哥沒那麼值得我執著。」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覺得假到令人髮指。洛枳坐在對面,善良地低頭笑笑,沒有戳穿。

  丁水婧也覺得沒意思,甩甩發尾,把等待途中撕碎的所有炸雞包裝袋都搓成一小堆兒,半晌才鄭重地說:「我不會去找他了。我知道結了婚是不一樣的。你也不用擔心,如果我找他有用,他們這婚也結不成,你得對你哥有信心,是不是?他看不上我,是我自作多情,臭不要臉而已。真的,別擔心。」

  她說這話的時候難得沒有一丁點兒想要掉眼淚的衝動,眼圈幹幹的,難聽的評價都像是在說別人。

  洛枳抬起頭,慢慢地說:「我不讓你找他,就是因為我對他沒信心。我覺得,你並不是自作多情。」

  竟是這句話,讓丁水婧眼淚傾盆。

  於是他三年的婚姻,她什麼都沒有做,維持著道德上的正義,卻沒有哪怕一刻停止在內心詛咒他的婚姻不幸福。

  伺機而動算不算是另一種無恥?等待讓她覺得自己卑鄙又卑微。

  樓下是前來看展的觀眾,樓上的門裡也許是洛陽。她站在半空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就像複讀那一年。她早習慣了大學裡自由的生活,見到了外面的世界,已經無法再被一間小教室困住,卻自投羅網,重新成了一個小小的高中生,每天蜷縮在擁擠的教室角落裡,旁觀那群小同學幼稚地上演爭鬥與悲歡,冷笑看別人,冷笑看自己,像是被兩個世界同時扔下的棄兒。

  「是你。」

  丁水婧回過神來,在鏡子中看到了陳靜,站在她背後兩級臺階下,穿著一身寬鬆的亞麻色連衣裙,帶著一臉恬靜的笑容看著她。

  丁水婧迅速鎮定下來,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一臉無辜。

  「學姐,」她禮貌地笑了一下,「你怎麼會在這兒?」

  陳靜沒料到她會倒打一耙,愣了愣,才繼續笑著說:「我老公他們公司今天在這個館裡辦活動。」

  丁水婧眨眨眼,抓緊了書包,心跳的聲音大到讓她連樓下的人聲都聽不清。

  「哦,他們是主辦方嗎?」她看了看樓下稀稀拉拉的觀眾,「我同學送的票,來點個卯。那我走了。」錯身而過時,陳靜拉住她,說:「如果你沒什麼急事,就陪我聊聊天吧。」

  丁水婧內心有一瞬間的掙扎,忽然放鬆下來。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今天上帝揪住了她亂翹的發尾,容不得她縮頭。

  她帶著近乎訣別的坦然,點頭問:「你要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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