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
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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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就睡到早上八點,他竟然連睡了十二小時有餘。 而且,竟然夢見了她。 洛陽夢見丁水婧在接到第四個電話的時候終於下定決心關手機的樣子,嘴角帶著乖乖女的笑容,手指卻堅決地按下了關機鍵。這個畫面持續的時間很短,只是一個片段,夾雜在其他亂七八糟的夢中間,顯得很突兀。 可他醒過來的時候,不記得所有連續不斷的亂七八糟,唯獨記得這個短暫的瞬間。 冬天的陽光灑在被子上,浮塵在空氣裡招搖。 那時候,講臺上的老田正十分投入地講著三位一體。 「聖父、聖子、聖靈,這三者的關係會有多種不同解釋,其中也產生了很多矛盾和紛爭,最終導致了基督教的一次分裂,我們常常談起的天主與東正的分歧之一就是對這三者關係的不同理解。一會兒我們的討論課就從這個話題和宗教戰爭開始說起。」 丁水婧在紙上隨手畫了一大一小兩個人手牽著手,大人吐出一個煙圈一樣的東西,她給它加上了個尾巴,在邊上寫上「hi, holy ghost(你好,聖靈)」。她正要給大人的頭上畫上光圈,描了一半,本子就被老師抽走了。 「大家看,丁水婧同學的畫充分揭示了東正教的觀點。」 底下有善意的笑聲和掌聲,洛陽看了看丁水婧的側臉,她的嘴角微微地上翹,眼睛裡滿是俏皮的得意。 洛陽窩在溫暖的被窩裡不想起床,閉上眼睛就好像聽到了老教室裡空蕩蕩的笑聲。 幾乎每堂課,老田都會拿丁水婧的畫來當輔助講義,大家習以為常。中世紀史是一堂公共選修課,主講的田學平是歷史系有名的包公臉,因此選課的學生並不多。 丁水婧為大家所熟悉,只是因為第一堂課裡,她坐在第一排正中央,居然在本子上畫老師的漫畫。老田一招「空手奪白刃」把畫紙抽走,對她怒目而視,然而丁水婧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平靜地問:「老師,您看,我畫得像嗎?」 回想起來真的很奇怪,這堂課開設了多年,課堂氣氛一直死氣沉沉,那天竟有幾個同學起哄說,展示一下看看吧。一直都板著臉講課的老田自己偷偷看了一眼,撲哧一聲樂了,大家就更壯著膽子說展示一下、展示一下。 果然很像,老田的招風耳、黝黑的臉膛和招牌的歪嘴笑容——底下笑成一片,居然還有掌聲。老田說:「要不是你畫得像,我都懶得管你,來,上講臺來自報家門吧。」 「大家好,我叫丁水婧,是國際政治學院國際法專業的新生。」 老田揚揚眉毛說:「喲,我還以為小才女是藝術學院的,下次別畫得那麼好,我就不會注意到你了。有時候天賦也是一種負擔呢。」 丁水婧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聳聳肩膀說「謝謝老師」。洛陽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了,在丁水婧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從後面遞給她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你好,我是數學系的洛陽,已經大四了,就在你身後,認識一下。」 十分輕浮的搭訕。 一年後的畢業生酒會上,洛陽站在臺上敬酒發言,底下的同學忽然起哄,讓模範情侶洛陽和陳靜講述戀愛史,從剛認識的時候開始講。洛陽並不喜歡鬧哄哄的場面,底下熟悉不熟悉的種種面孔看得他頭皮發麻。不過也沒有什麼難以忍受的,畢竟在別人看來,他和這種熱鬧溫馨的場面再契合不過了。 「就那麼認識了唄。」他隨口說。 「高中同桌而已,」陳靜在一旁溫柔地接上,「高一時還是我先跟他說的第一句話。」 「什麼啊,原來是嫂子主動啊。我們大家誤會了這麼多年啊,老大太不像話了。」宿舍的老三在底下起哄。 「你以為我像你啊,搭訕漂亮小姑娘是我幹的事嗎?」 洛陽自己剛說完,就在大家的哄笑聲中愣住了。 那一刻,他好像又看到丁水婧轉過身來,好看的臉上是慵懶的笑容。「嗯,我最討厭數學。你好。」 和丁水婧這樣打過招呼之後,兩個人就再沒有說話,下一周的中世紀史課前,洛陽走進教室的時候,看見丁水婧坐在第一排朝他招手,臉上是落落大方的笑容。於是他走過去和她坐在一起。 丁水婧的桌子上有兩本書,一本是老田指定的教材《中世紀簡史》,另一本實際上是她漂亮的塗鴉本。丁水婧聽課很不認真,總是在書上面塗塗畫畫,有時候老田不知道說了什麼觸動了她,她就會很快地翻開塗鴉本,亂寫亂畫一陣子。 丁水婧永遠都坐第一排,畫的畫永遠會被老田發現,被發現後她也不怕,仍然懶洋洋地在下面接老田的話茬兒,一老一少、一唱一和的樣子讓人覺得很溫馨。洛陽腦海中對於中世紀史那門課的知識已經所剩無幾,然而他始終記得丁水婧頻繁振動的手機。她似乎有那麼多的朋友,短信不斷,劈劈啪啪的按鍵聲像冬日的柴火燒得正旺。 那天正好是期中課堂即興辯論會,法學院的學生和歷史系的學生爭先恐後地站起來慷慨陳詞。老田也意氣風發地參與評論,好像歲月倒流,皺紋都舒展開了。最後老田終於想起了丁水婧,在下課前,他帶著一臉饒有興味的笑容看著丁水婧說:「我們的畫家同志想說點兒什麼嗎?」 當時,丁水婧剛剛推了洛陽一把說「你看你看」,冷不防被點名,發出了很響亮的一聲:「啊?」 洛陽聽到了笑聲,很善意的笑聲。大家都把這個小妹妹當成迷糊而又搞笑的角色。她是課堂的吉祥物,所有人都很喜歡她,常常會有人在進教室的時候和她打招呼。洛陽問起,丁水婧往往會恢復一臉懶懶的表情說:「其實我不認識。」 丁水婧慢慢地站起來,先是看了洛陽一眼,然後朝老田笑笑,像個孫女一樣討巧的笑容。大家都因為她奇怪的安靜而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等待著她說出和以前一樣賣乖的笑話。然而,丁水婧溫柔的聲音、流暢的語言和臉上天使般的笑容使氣氛來了一個逆轉。 那天丁水婧的侃侃而談讓老田很高興,洛陽卻很困惑。老田做總結的時候,洛陽問丁水婧:「你剛才推我想要說什麼?」丁水婧連忙翻開塗鴉本,指著上面的一個人頭說:「你看,這個人像不像剛才說『信仰是思想懶惰的一種表現』的那個男生?」 大大的鼻子和善良的眼睛,還有一頭亂髮。 「嗯,像,當然。」 丁水婧很得意地笑了,又在本子上面塗了兩筆:「你看,現在他像不像老田?」 洛陽差點兒一口水沒噴出來,果然,丁水婧的這個舉動讓洛陽一瞬間懷疑,發言的男生是老田的私生子。 讓洛陽欣賞的是,她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大家對她發言的讚賞——畢竟,能做出那麼精彩大方的即興演講的人不可能是不懂得體察觀眾的人,可是丁水婧就像習慣了一樣,並不是出於羞澀和謙虛而與洛陽避而不談,只是因為習慣了,所以才懶洋洋地沒什麼興奮和驕傲。 因此洛陽沒有誇她,沒有像對其他女孩子一樣笑得很溫和地說:「啊,誰說美女肚子裡沒有墨水?」 洛陽從來都不是喜歡計較輸贏和氣勢的人,他心裡通透,做事穩當,人緣也極好,自然不會在她面前自卑。可是不知道怎麼,他就是不想誇獎她,不想讓她像對待別人一樣,詫異地看自己一眼,然後淡淡地說:「哦,謝謝,也就那麼回事,沒什麼了不起的。」好像這樣自己就會在丁水婧心裡被劃歸為某類俗人,再也沒有變得特別的可能。 特別。洛陽在那間舊教室裡盯著琥珀色的光影,慢慢地、慢慢地,開始感覺到胸腔中的心臟格外有力地跳動起來,怦怦,像強勁的水泵,連帶耳邊也開始轟鳴。他回過頭看她,發現她也正側過臉看自己,笑得俏皮,裡面包裹著一絲過早顯露的默契和隨之而起的欣喜。 她笑得很好看。他想。 生活總是深深淺淺、光影交錯。有人得到濃墨重彩,有人輕描淡寫地經過,有人在你生命裡屢屢劃過卻留不下痕跡。而有些人,一面之緣就嵌入大腦回路深處,走進記憶裡,仿佛不請自來,過期居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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