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暗戀·橘生淮南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洛枳搖搖頭,伸手捏住他手背上的皮膚,輕輕地向上扯了扯,說:「當然不一樣。我們的皮是剝不下來的,即使是虛偽的面具,戴久了,照樣血肉相連。」

  他當時注視著對面的女孩,心口再次有溫水流過的感覺。

  血肉相連。盛淮南抬起手,看著自己溫暖乾燥的掌心,掌紋的走向清楚乾淨,沒有多餘的支線,也沒有迷惑。透過五指的縫隙,他看到,靠著鐵門佇立在面前的鄭文瑞,額發被寒風吹亂,終於遮住了她多年來從未熄滅過的眼睛。

  §第六十四章 我為什麼愛你

  「我可以到天臺上吹吹風嗎?」鄭文瑞問。

  盛淮南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對方仍然是執拗的眼神,刺目而強悍,態度生硬得並不像在禮貌地詢問。

  請便,天臺不是我家開的。他心裡想著,臉上自然地露出溫和的笑容:「當然,你怎麼這麼客氣。」

  鄭文瑞猛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笑著問:「那你是不是馬上就要走?」

  如果是高中時代,這句話會讓他以為這個女孩子討厭他至極,恨不得用赤裸裸的手段趕他走。後來對方討債一般的兇狠表白過後,聰明如他,瞬間觸類旁通地理解了鄭文瑞。

  如洛枳所說,每個人都有一張自己畫的皮,那麼鄭文瑞這張皮,肯定是只厲鬼,疾言厲色,掩飾的不過是內心的無措。「厭惡」這個詞,有時候只是為「不被愛」打掩護。既然被拒絕會帶來顯而易見的落魄和尷尬,不如一開始就畫出一張鐵骨錚錚、眉毛倒豎的臉來怒視對方。

  盛淮南自知這種居高臨下的分析終歸也是仗著對方傾心于自己,更是仗著他並不在乎對方。他的同情和理解,在某些人眼裡好過踐踏和漠視,而在某些人眼裡卻虛偽至極,是比辱駡還要嚴重的欺侮與蔑視。

  剛剛的溫和笑容被他一點點收回,盛淮南歎口氣,淡淡地說:「這不是我家天臺,所以你愛來就來。這也不是你家天臺,所以我想走就走。」

  鄭文瑞愣住了,終於低下了她高貴的額頭,喃喃道:「我,我不是趕你走。」

  盛淮南感覺到氣氛開始朝著古怪的曖昧轉變。如果是平常,他一定會第一時間閃到門邊,禮貌地告訴她冬天風大小心著涼,然後解釋一句自己吹風吹得頭痛必須趕緊回宿舍睡一覺,最後理由充足彬彬有禮不傷和氣地——逃跑。但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他這次沒有打圓場,轉身回到欄杆邊繼續看風景,只是再怎麼做出無物無我的樣子,也只是表皮。背後照射過來的灼熱視線並不是錯覺,記憶中他一次次在這樣的目光下哭笑不得,不需要回頭也知道,鄭文瑞正站在背後一動不動地緊盯著他,用盯著殺父仇人的方式。

  口袋裡的手機振動起來,依舊是葉展顏的電話。剛剛在圖書館,洛枳進門的時候平鋪直敘地說了一句「你有未接來電」,臉上連一絲裂縫都沒有。曾經在遊樂場的時候,她看到葉展顏的短信,表情中有一道尷尬不自然的裂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已經彌合得完美無瑕。

  「喂?」

  「淮南,明天有考試吧?」

  「嗯。」

  「好好加油。打電話就是想告訴你,我爸爸給了我兩張票,保利劇院上演《人民公敵》,聽說很不錯,剛好是你們放假當天晚上七點的場次。不許偷懶,考好了我們一起去看!」

  葉展顏的聲音好像一大串口服液的小瓶子在一起乒乒乓乓地撞,清脆明麗,傳到他耳朵裡的時候,卻亂成了一大片。

  「淮南?」

  做朋友。

  他最後說「再見」,她哭著說:「做朋友吧。」

  做朋友是起點不是終點。只做朋友怎麼可能滿足。

  「再說吧。我有點兒事,先掛了。保重身體。」

  明天有考試,盛淮南終究還是想到了這一點。他應該放下所有的胡思亂想,回圖書館,學習。

  即使高三那年葉展顏問他如果自己在高考那天被人綁架,他會不會放下考試奔去救她;即使這個問題並不比「我和你媽同時落水你先救誰」高明多少;即使他信誓旦旦地說高考可以重來,世界上沒有第二個葉展顏;即使那時候他說的是真心話;即使彼時深愛,面對危急存亡的選擇,他自然會放下一年一次趕廟會一般的高考——可是葉展顏並不知道,如果沒有人命關天,只是她在高考當天要求和他分手,或者讓他在愛情和高考中做一個選擇——也許他放下她的速度,比計算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還快。

  為愛瘋狂這種事,盛淮南這輩子也許都不會理解。

  被洛枳擾亂的心緒在葉展顏的電話響起的一瞬間恢復了正常。他拎起地上的書包,大步朝出口走過去。

  「要走了嗎?」鄭文瑞沒有擋住他的路,也沒有凶巴巴的,這次倒是很平靜。

  「嗯,去自習。」

  「我剛剛一直在數數,看你的禮貌能堅持多久。結果是,207秒,四分鐘不到。其實,你真的不必特意裝作不討厭我的樣子。真的。」

  「我沒有。」盛淮南懶得解釋。

  「你表面上不討厭我,實際上很討厭。我表面上討厭你,其實一點兒都不。你受的是短暫的小委屈,我受的是長久的大委屈。」

  一股無名火席捲全身,盛淮南從圖書館走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努力克制著的情緒,此時終於崩盤,他皺起眉頭,明明白白地盯著她,說:「沒人能給你委屈受,除非你自找。」

  鄭文瑞沒有針鋒相對,反倒回避了目光。

  「對,我自找。我不光自找,自虐,而且還總是讓你知道我不好受,讓你愧疚,我這個人很可惡吧,奇奇怪怪的,還一副陰魂不散不知好歹的樣子,對不對?」

  「對。」

  冷冰冰地扔出這個字,之後,他還是有些不忍心,頓了頓,又和緩地補上幾句說:「你是奇怪了點兒,不過……不過也沒有你自己想像得那麼不堪。而我,我也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好,彼此彼此。」

  「不是的,」鄭文瑞笑得很蒼白,「你一直以為我跟她們一樣,都是把你當成完美無缺的雕像來膜拜的吧?她們一個個都是有條件、有資本的女孩子,她們愛你是因為她們愛做夢,也有資本做夢,所以把你想像得太好了。我沒有資本做夢,所以從來都是像個小偷一樣在背後觀察、等待,你們每一個人,每一個,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我自己。」

  她一直笑,一直笑,笑到彎下腰,笑到蹲下來抱住膝蓋,笑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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