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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語文老師是班主任,講課的時候從清華大學跑題到錢鍾書,又從錢鍾書扯到楊絳,最後提起了一本書:《我們仨》。

  當時路宇寧他們幾個就鬼鬼地笑,用胳膊肘戳林楊。林楊一到語文課就睡得人事不省,被戳醒之後就一臉大問號地看向蔣川和淩翔茜這一桌的方向,正好中了路宇甯他們的計。

  「你看我就說過,你們仨果然是連體嬰。趕明兒你也寫本書吧,也叫《我們仨》,好好絮叨絮叨你們混亂糾結的關係。」

  路宇寧笑得很倡狂,被林楊用語文書迎面打了上去,然後挑著眉笑得非常曖昧:「說什麼呢,再糾結能有咱倆糾結嗎?」

  全班起哄,連班主任都笑得一臉慈祥,無奈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兩個學生胡鬧,「我們仨」的事情就被擱置在了一邊。

  蔣川忽然聽見身邊的淩翔茜面色不快地說了聲「無聊」。

  「你要去學文?」

  他趁亂輕輕地問,一頁頁翻著書,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

  淩翔茜大概沒有想到他突然問這個,愣了半天才說:「對啊,咱們班好像只有我要去學文吧。」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

  蔣川悶了半天,這句話也說不出口。

  「什麼時候決定的?」最後只能這樣折中。

  「昨天晚上。和我爸媽談了半天,他們終於決定了。畢竟學文的人少,又要和分校的學生合併一班,所以他們不同意,後來還是被我說服了。」

  原來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蔣川心裡舒服了一點兒,偏過頭看到淩翔茜正在摩挲著一本名叫《人類群星閃耀時》的書的封面,很珍惜的樣子。

  「這是什麼?」

  淩翔茜絲毫沒有想要回避蔣川。

  「楚天闊借給我的。他聽說我要學文,說多看一些這類社科人文的書籍會比較合胃口。茨威格的,我……我很喜歡茨威格。」

  蔣川不知道茨威格是誰,也不想知道。

  突如其來的憤怒讓他終於有勇氣冒出那句話:「你要學文,怎麼不告訴我呢?林楊比我先知道就算了,連外……外班的都比我先知道,我要是不問,你是不是不打算說了?!」

  淩翔茜有點兒訝異地看著他,漂亮的丹鳳眼中滿是無措。她似乎完全沒有想過會面對這樣一個問題,半天也沒有給出任何解釋。

  蔣川從來沒有埋怨過淩翔茜任何事情。

  幼稚園的時候,她天天只纏著林楊玩。

  小學時候她一定要和林楊坐一桌,上奧數的時候有不會做的題只問林楊。

  初中時候被班裡女同學集體孤立的時候,他們倆替她出氣,她哭著撲進林楊的懷裡。

  蔣川從來沒有生過氣。

  他無條件追隨和支持淩翔茜,把林楊氣得大叫「蔣川,是不是淩翔茜放個屁都是香的」,然後被淩翔茜抓起掃除用的大掃帚滿教室追著打的日子,在蔣川心裡,是最好的時光。

  可是現在,他也不知道怎麼了。

  尷尬地沉默了幾秒鐘之後,淩翔茜咧咧嘴,紅著臉說:「對不起。」

  她只是道歉。

  這次輪到蔣川不知所措了。

  也許是每天太過熟悉和親近了,蔣川自己都沒有發現,那個被他哄著捧著的毫無顧忌的小公主,也學會了道歉。

  三個人自小形成的與外界隔絕的保護層,似乎再也無法容納越長越大的他們了。外界的侵蝕讓公主學會了低頭,也讓騎士不再無怨無悔。

  直到某天在食堂看到林楊的對面坐著余周周,一臉無賴中夾雜著患得患失。

  直到某天在開水間看到淩翔茜和楚天闊並肩涮杯子,小心翼翼的目光中充滿了卑微和喜悅。

  蔣川突然覺得自己病了,就好像從出生就待在無菌病房的人毫無預兆地被遺棄在化工廠鋪天蓋地的粉塵中,無力抵抗。

  蔣川的手機很久都不再響,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問候過他大爺了。

  「我前兩天聽你們班主任說,茜茜早戀了?」

  蔣川好不容易夾起來的魚丸應聲落回湯鍋裡,濺起一片湯湯水水。媽媽白了他一眼,趕緊起身去拿餐巾紙。

  「她爸媽知道嗎?」爸爸在一旁搭腔。

  「我也不知道,」媽媽還是保持著以前的習慣,把蔣川當小孩兒,給他抹了抹嘴巴,絲毫不介意他厭煩地轉頭躲避,「即使人家不知道,我也不可能去通風報信,多招人煩啊。何況你也不是不知道,茜茜她爸媽關係不好,還有她媽那性格和那病,我還提醒什麼,幹嗎做那討厭事兒啊。」

  蔣川爸爸愣了半晌:「倒也是。不過連川川班主任都知道了,估計文科班班主任早就通報過她家長了。這個年紀,小孩有點兒其他想法,倒也難免。」

  「你別說,我剛一聽說茜茜早戀的事情的時候,第一個反應,還以為是和楊楊呢。」

  蔣川爸爸的反應更激烈:「啊?不是和楊楊啊?」

  蔣川煩躁地放下碗:「我吃飽了。」

  即使關上門,也擋不住背後爸爸媽媽笑意盈盈的那句:「川川啊,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你們仨老在一起玩,大人說給楊楊和茜茜定娃娃親,你還哭著鬧著不同意來著?」

  蔣川靠著門,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白天在學校裡,他跑去化學辦公室找老師,不小心撞上了失魂落魄的淩翔茜,對方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只是低頭匆匆地向前走,扔下一句語氣發虛的「不好意思,讓一下」。

  那是蔣川從來沒有見過的淩翔茜,落寞,狼狽,沒有一絲驕傲。

  他寧肯這個女孩子仍然在電話裡跋扈張揚地問他:「蔣川,你可不可以不要總像個吸不乾淨鼻涕的小孩?可不可以?我聽著很煩。」

  他跑去找林楊,沒想到林楊也是坐在窗臺上半死不活的樣子,抬起頭問他:「蔣川,你初中有段時間神神道道地說什麼執著、業障的——我一直想問你,執著有錯嗎?

  這個世界告訴淩翔茜,世界上沒有權貴公主只有無產階級;這個世界告訴林楊,任你優秀完美得天獨厚也必然會有全力以赴也得不到的東西。

  這個世界告訴蔣川,無論你多麼努力地追逐,你們終究會迷失走散。

  小時候蔣川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淩翔茜和林楊如大人說的一樣去結婚了——在孩子眼中分辨不出來什麼是玩笑,對於這件事情,蔣川一直是頂認真的。

  於是很多年之後大人們聚在一起聊起那個時候,還會笑著回憶起蔣川鼻涕一把淚一把地抱著淩翔茜大聲喊「不許結婚」的樣子。

  當時林楊大方地做出一副哥哥應有的樣子,安慰他說:「放心,以後咱們仨結婚,三個人一起過日子!」

  然後他們絲毫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笑得山河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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