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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小時候大人逗趣,問他們長大了之後想做什麼。林楊和蔣川都有個像模像樣的理想,哪怕現在想起來很可笑。但是對於淩翔茜來說,她的理想從小時候開始就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是一直沒變過。

  想讓所有人都說她優秀,都羡慕她,都喜歡她。

  她以後做什麼不重要。她要的只是這份耀眼和寵愛。

  淩翔茜把身體貼在開水間的窗前,輕輕閉上眼。自己從來都明白,這種寵愛就像是浮雲,你要努力攀得很高才能看到,然而付出十倍汗水,伸手只能抓住一片風一吹就散的水汽。

  就像是她父親,從一個農村窮小子奮鬥上來,娶了家境優越的母親,小心翼翼一輩子,相互折磨。

  她深深地歎口氣,突然聽到背後的笑聲:「幹什麼呢,想跳樓?」

  那個聲音讓淩翔茜很慌張。她臉上的笑容像緊急集合,朝拎著水杯的楚天闊點點頭。

  「還有三天就考試了,準備得怎麼樣?」

  淩翔茜定了定神,決定不再扮演那副客客氣氣、溫婉可人的樣子。

  「不好,很不好。」

  楚天闊似乎沒有聽出來她語氣中的真誠和抱怨,只是自顧自地接著水,在氤氳的熱氣中隨意地回答:「沒事,反正你考試的時候一定很神勇。」

  從小到大,他們就被浸泡在這樣無聊的對話中。就好像小時候和林楊、蔣川一起學鋼琴。她不喜歡練琴,總是拿做作業當藉口,所以每次媽媽去學校接她,開場白永遠都是:「今天作業多不多?」

  如果回答「不多」,媽媽的答案自然是,「那今天可以多點兒時間練琴。」

  如果回答「很多」,媽媽就會戒備地一瞪眼睛:「多也得練琴,回家快點兒寫!」

  所以你何必問。淩翔茜從很小時就想對她媽媽說這句話,也很想對包括她自己在內的所有互相打探著「你考得好不好」「你複習得怎麼樣」的學生說一句,既然明知道彼此都沒有一句實話,何必要進行這種徒勞的對話?

  「我不是你,」淩翔茜低低地說,「你也不用對我說這些。」

  她沒有接水,抱著沉沉的保溫杯從他身邊擠過去。

  楚天闊在身後喊著她的名字,淩翔茜含著眼淚,克制著沒有回頭。

  期末考試的那天早上,漫天大雪。

  余周周吃乾淨盤子裡面的麵包、乳酪,又是一口喝掉牛奶,噎得夠嗆,正要悄悄溜出門,突然聽見外婆蒼老的呼喚:「周周,周周!」

  余周周看了看毫無動靜的大舅房間,估摸著他們還熟睡著,於是輕輕地推門走進外婆房間。

  外婆不知怎麼,竟然自己坐起身來了,她的頭髮已經白得沒有一絲雜色。余周周走過去:「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我扶你上廁所?」

  「不用。」

  外婆的神志格外清醒,余周周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今天去考試吧?」

  「嗯。」很清醒,仿若迴光返照。她的心向下陡然一沉。

  「好好考。」

  「我知道。今天外面下雪,這兩天暖氣燒得不好,你在被窩裡再躺一會兒吧,別這麼早就爬起來。」

  外婆淡淡地笑了笑:「好,周周長大了。你媽媽這兩天忙什麼呢?」

  余周周的心漏跳了一拍,卻又松了一口氣,她笑笑:「他們分公司要搬家,正忙著清理庫存呢。」

  「哦,哦,忙吧,忙吧。」外婆說著,眼睛又有些睜不開。余周周扶著她重新躺下去,然後用軟軟的小枕頭在她的脖頸和後腰墊好,讓她能躺得舒服一點兒。

  「那我去考試了。有什麼事兒,你就大點兒聲喊大舅。」

  「去吧去吧,」外婆閉上眼睛,「好好考試,考到外地上大學,離開這兒,過好日子。過好日子……」

  外婆不知道又開始絮叨什麼了,余周周鼻子有些酸,低下頭拎起書包開門出去。

  考場裡面還是同樣的座位順序,余周周、淩翔茜、辛銳。

  辛銳答題很快,開始寫作文的時候,語文考試還有一個小時十分鐘才結束。題目是「生命中的平凡與偉大」,她在論據裡面填充了大批大批「感動中國」評選出的平凡的小人物的事蹟,寫著寫著不禁想要笑。

  司馬遷最偉大的貢獻不是《史記》,愛迪生最偉大的貢獻也不是電燈泡,感動中國最大的亮點更不是感動。

  他們對於辛銳來說,最大的意義就是以排列組合的方式填充每一篇立意蒼白的考試作文。上一次年級統一發放的期中考試範文一共有20篇,司馬遷在其中的曝光率是百分之百。成千上萬的高中生手裡的那支筆扭曲乾坤,讓這些人物生不安寧死不瞑目。

  她抬起頭,盯著淩翔茜的背影。淩翔茜的頭髮柔順亮澤,閃著微微的珠光。辛銳忽然想要寫寫自己。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段平凡的掙扎,她的偉大在於,她掙扎著變成別人。

  這種勇氣不可見人,更無法歌頌。

  辛銳歎口氣,低下頭繼續描摹感動中國。

  淩翔茜坐在辦公室裡面,低著頭。

  她知道武文陸找自己想要說什麼。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不會因為淩翔茜的成績、才華和美麗而高看她一眼的,那麼一定是武文陸。

  她甚至都能從武文陸眼中看到對方心裡是如何評價自己的。

  輕浮,驕傲,難成大器。

  這個古板的男老師喜歡留的作業都是毫無意義的機械抄寫,相應的,他喜歡的學生就是能把這種抄寫完成的那種,比如辛銳。

  「你這樣的學生,屬於心裡很有數的那種。你媽媽也總給我打電話,讓我多照看你,畢竟處在你這種年齡,難免有些浮躁的想法,很不成熟……」

  淩翔茜最終還是丟了年級第一。這給了武文陸機會說出那句「我早就料到你這樣下去遲早會吃虧」。

  不交歷史作業,上政治課做數學練習冊,上語文課做英語卷子,逃體育課,晚自習說不想上了就不上了,抱著課本坐到樓梯上遠離人群溫書……還有,頻繁地出入二班,和林楊、蔣川混在一起。

  淩翔茜覺得有些課堂上的老師嘮叨起來沒完,只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所以她為什麼不可以用那堂課的時間來完成其他科目的練習冊?自習課上她看到辛銳就心煩,陸培培小嘴「叭叭叭」像高音揚聲器一樣刹不住閘,於是抱著書出門溫習,難道不可以嗎?

  至於頻繁出入二班……其實她只是在利用林楊等人打掩護。從二班的正門正好能望見一班的後門,楚天闊的背影仿佛觸手可及。

  「我知道你聽不進去。古話說得好:『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你這樣是不會進步的,你這些都只是小聰明……」

  「老師,下一次我會考第一的。」

  淩翔茜已經受夠了她媽媽顫抖的左臉、陸培培等人的冷嘲熱諷、武文陸的偏見,還有空虛茫然的自己。

  被搶白的武文陸黑了臉,而淩翔茜只是靠在椅背上,感覺到裸露的鋼條傳遞過來的讓人絕望的涼意。

  從什麼時候開始,博取歡心這種從小做到大的事情,也開始變得讓她不快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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