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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她幾乎不能呼吸,因為每一次吸氣,就會疼痛得無法自抑,因為劇痛,反倒令她麻木不仁,只在想,這是做夢,只要是做夢,終有一刻能醒來,能醒來知道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呆了很久才伸手攔了部的士,隨口說了地址後伏在車窗上看街景,那麼多的車,滾滾如流,夾雜著她坐的小小車子,熙攘向前。而她像是夢遊一樣,又像是被魘住了,怎麼掙扎都不能醒來,周圍的一切都是恍惚的,而她的人也是恍惚的。

  「小姐,到了。」

  她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看計價器給錢,攥著一大把零錢下車來,的士絕塵而去,她這才發覺自己站在大片的舊式社區前,一幢幢火柴盒樣的房子,視窗密集如同蜂巢。

  怎麼會到這裡來?

  手機在響,她掏出來看。

  阮正東來電是否接聽?

  螢幕上不停震動著這行字,一遍遍地問,阮正東來電是否接聽?

  她隨手將手機關了,不知不覺往後走去。向左拐,再向西轉彎,看到熟悉陳舊的門洞,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專業疏通」、「綠源純淨水」、「宜衛清潔」……殘破的紙片粘在牆面上,還有粗黑噴漆字跡一路觸目驚心狂草疾書:「13XXXXXXXX辦文憑」。

  牆角有個小小的黑色方框,裡面是「快速開鎖」,底下漆噴的電話號碼已經褪了顏色,零落模糊的阿拉伯數字,根本已經辨不出哪是「0」哪是「6」哪是「9」。但她記得自己那會兒剛找到工作,公司在城西,得搭兩個小時公汽才能回來。每天累得東倒西歪,人在車上都能盹著,有次她的包在車上被小偷割了,錢包和鑰匙都不翼而飛,偏偏孟和平也加班,她一個人坐在樓道上吹了半宿冷風,凍得牙齒直打顫,幾次下狠心想打這電話叫人來將鎖給撬了,但最後還是強忍下來,硬是等到孟和平下班,人都幾乎被凍僵了,被他好一頓罵。

  後來進門之後,她抱著熱水袋,他抱著她,半晌她才緩過勁來。後來就發燒,高燒不退,他急得請假在醫院照顧她,那一次病了很久很久,她身體向來都很好,從來沒有那樣病過,整個人像是一下子虛弱下來。每天進出醫院,打點滴,一袋一袋的藥水,手背上的血管已經不太好找到合適的針位,護士拍打著她的手背,悶生生的一種疼,可是有他在,他會用手輕輕遮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看見針頭刺入皮肉的那一刹那。

  她一步步上樓,樓道狹窄陰暗,大白天的,腳步稍重,聲控燈也會亮,四樓左側,看到熟悉而陳舊的綠色防盜門,漆都已經剝落了,許多地方發黑,露出裡頭的鐵,一根根的鐵柵欄。她伸手在包裡摸索,沒有,夾層裡袋統統伸進手去摸,沒有。索性將包裡的東西統統倒出來,蹲在地上一樣樣地找。

  手機、錢包、化妝鏡、口紅、粉餅、紙巾、鑰匙……她耐心地一樣一樣翻,將包裡每個旮旯都翻過來,最後終於有只小小的絨線袋跌出來。

  絨線袋裡裝的鑰匙,匙圈上頭還系著一隻桃木小牌,一面刻了三個字,「九月生」,另一面是彎彎曲曲的平安符,是和平買給她的,她是陰曆九月生。所以他買了這個桃符給她帶著辟邪。有些地方他就是這樣孩子氣,甚至還有點迷信,她老笑他是唯心主義者。她總是忘記帶鑰匙,所以他拿絨線袋替她裝了,總是記得替她擱在隨身的包裡。這麼多年她換過一個又一個手袋,只有這個絨線袋,總是牢牢記得擱在包裡。

  這是家的鑰匙,當那天歹徒搶走她的包,她不假思索就追上去,因為包裡有這串鑰匙,她不能沒有這串鑰匙。

  那是回家的鑰匙。

  那是他與她的家門鑰匙。

  她手心裡有一點汗,捏著鑰匙硬硬的,硌手。

  房東並沒有換掉防盜門,但鎖肯定早已經換掉了。

  她覺得悲哀,眼淚突然簌簌地掉下來。

  她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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