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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他媽媽說:「噓。」

  「小明!」我繼續哭喊著,「林小明你在哪裡?!」

  「好了!」喜兒過來呵斥我,並拉開押著我的人。

  「梅梅。」她緊緊抱住我的肩膀,聲音很低很穩,要我鎮定下來,「小明不在這裡。」

  「死了?小明已經送到太平間去了!」我坐著居然可以蹦跳,彈得高高地尖叫出聲。

  喜兒更用力地抱緊我,「已經在病房裡了,剛剛有床位他已經被送上去了,我們現在就可以去看他,可是你要乖乖的。」

  「好,好。」我伸出發抖的手抹掉眼淚。

  「來,梅梅,你先深呼吸幾下。」

  我乖乖照做。

  「小明。」我叫他。

  小明臉色蒼白,口鼻處罩著氧氣罩,每次呼吸,面罩裡會出現白白的霧氣。

  「小明。」我又輕輕叫了一聲,還是沒回應,我肩膀一聳一聳,極力忍住想哭叫的衝動,所有人都站在旁邊,安安靜靜。

  「他剛剛才睡著,」突然有人從後方發話,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可以大聲一點叫他。」

  回頭看見一個男生從旁邊床上坐起來,他個子不高,瘦瘦白白的,染過的頭髮蓋過脖子,臉很好看,很像,很像瀧澤秀明!

  可惜現在沒心情欣賞,我只顧大聲叫小明,「小明小明!」還推推他。

  小明搖搖頭,眼睛慢慢張開,他一定是大吃了一驚,因為氧氣罩上有一會完全沒有霧氣出現。他把氧氣罩拿下來,虛弱地說梅梅、老師你們來了,說完看向瀧澤秀明。

  隨著他這眼光,全體再度注視那位美少年一次,他已經坐在床沿腳觸到地上踩著拖鞋了。他看起來也很虛弱,但很客氣地對所有人都笑一笑。

  我想起來他是誰了!

  剛剛就像在黑暗的房間裡要找一雙黑襪子似的,隱隱約約聞到氣味,卻摸不到關鍵,現在有人把房間的燈打開了,所有人都看到黑襪子躺在白色的地板上。

  他就是我在電視上看到被救護車送進醫院裡的那個人,跟小明一起的。

  跟小明一起,全身赤裸在公寓床上被發現的另一個男生。

  他看著小明,小明也看著他,我們輪流看著他們兩個。

  赤裸的瀧澤秀明該是多麼乾淨英俊,一如日劇《魔女的條件》中和松島菜菜子一起躺在潔白床單上的正牌瀧澤秀明。

  嘿,瀧澤秀明!我就是你的松島菜菜子喔。

  用力甩了好幾次頭才從幻境中清醒,這位瀧先生並不屬於我,就像小明也不屬於我一樣,他們是屬於彼此的。

  不會吧,我說,我不相信。

  這次我還沒哭,小明卻搶先了。

  「梅梅,」他摘掉眼鏡,揉揉太陽穴,「我對不起你。」

  他眼淚一直一直落下來,打在他淺藍色的睡衣上,很快浸出一大塊不規則的深藍色,擺在腿上的右手握著眼鏡,一直發抖,「老師師母,我對不起你們。」

  爸爸歎了很長一口氣,媽媽張開嘴好像要說沒關係,可是沒說出來。

  「幹嗎要說對不起?」我說,「你現在沒事啦,我們還是可以結婚呀。」我用力擠出笑臉。

  「梅梅,你還不瞭解嗎?」喜兒的聲音聽起來好鎮定又好遙遠,「小明是,小明是同性戀,他喜歡的是男生,是旁邊這位先生。」

  「我瞭解啊,我全部都瞭解,」我還是笑,「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不在乎呀小明,我會裝作不知道的,只要你肯娶我就好。」

  小明雙手捶頭大聲哭出來,瀧澤秀明走過來抱住他,兩人掙扎了一陣,小明終於在他懷裡慢慢緩和下來。

  我站起來離開他們,喜兒過來摟住我。

  「我們高中就在一起了,」瀧澤秀明開口說話,「那時候我跟小明都是那種模模糊糊的同性戀者,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只覺得會對男生動心,卻又害怕自己真的是。一直到我們在社團認識,才真正確定了,我們,我們一見鍾情,從見面的那一刻起,就什麼都清楚了。」

  小明在他懷中輕輕啜泣。

  「可是我們都知道家裡一定不會讓我們在一起的,後來我爸媽發現,那時候我們家辦的綠卡已經下來了,就立刻全家搬到波士頓去,希望我跟小明斷了就沒事了。」

  「我忘不了阿澤,買了波士頓的地圖和好多哈佛大學校園照片貼在床邊,我最想跟阿澤在那尊哈佛雕像前合照一張,阿澤說,光是那雕像就代表了三個謊言,就像我跟阿澤的人生一樣,都是謊言,我還天天夢遊一樣到處吃不同家的波士頓派,以前阿澤真的就很喜歡吃波士頓派,沒想到最後真是這個地名把我們分隔兩地了。」小明抬起頭來,眼圈還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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