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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作案地點是在兆寧鎮的肯德基,我們點了一大堆食物飲料,然後加班加點地趕進度。一個女服務生居然是本科在校生,她遵循顧客至上的宗旨,文理雙修地幫我們擺平了一些題目。這位學姐出手不凡,面對英語試卷她以平均每題三秒的速度一路勾選下去,我們當時就驚呆了。

  店裡很多客人對我們投以鄙視的目光,他們大都像廣告裡的那樣,一邊啃著漢堡,一邊玩筆記型電腦,或者翻閱時尚雜誌,對我們這種土包子十分不屑。我感到非常自卑,以後我要好好學習,像他們一樣卓爾不凡。我要穿著郭敬明提過的各種名牌,坐在星巴克咖啡廳的落地窗邊,沐浴午後的溫暖陽光,然後淡定地翻看科技類書籍《母豬的產後護理》,享受別人投來的豔羨目光。可是豔羨又有什麼用,哥的小資情調不是你們能夠模仿得來的,嗯哼。

  我們花了半天時間才掃清作業,餘下的時間就舒坦多了,我帶上那台賣身賺來的相機,和他們出去閒逛。我們決定去幕府山另一側的景觀林區玩耍,那裡生長著鬱鬱蔥蔥的大片桃樹林,此時正是一個絕好的時節,不但適合拍攝人面桃花別樣紅的藝術照片,還能吃到野味兒——雖然全是素的。

  臨出發時我接到唐明煌的電話,他磨磨蹭蹭地打探情書事件的定論,我當然將事情描繪得嚴重許多,但他可能從哪裡聽到消息,對我的話並不相信。最終他說明目的,他認為我替他頂的罪責沒有他想像中那麼重,沒有理由獲得那麼高的報酬,所以他要求我歸還相機。我當時就笑了——這孩子太實誠了,怎麼可以開這種幼稚的玩笑呢,想讓獅子拉屎還算正常,但想獅子吐肉可就不太實際了。

  「兄弟啊,人要盡其才,物要盡其用,人類才能發展,社會才能進步,世界才能和諧。那台相機我都已經用得順手了,你怎麼忍心拿回去呢?」我握著相機,十分堅定地拒絕了他的要求。

  「可現在我想要拍照呀!」

  「美好事物之所以美好,是因為你心中存在對它的憧憬,而不在於你的拍攝工具,你用手機拍照不就得了,再說了,你拍照技術比得上冠希哥嗎?」一番循循善誘之後,我果斷地掛斷了電話,呼朋引伴地走了。小鎮沒有區間公車,所以我們是騎車過去的,我載著衛薇,章魚載著冒盈盈,一路蜂飛蝶舞鳥語花香。即將離開小鎮範圍時我收到一條短信,是唐明煌發來的,他說:「哥們兒,你狠。」

  他大概真的惱火了,果真是為富不仁,偏偏盯著這台相機不放,令人怒髮衝冠。這次假期好好擺弄一下這相片,等玩膩了就歸還給他,省得他唧唧喳喳吵個不停。我說過我不會輕易得罪這樣的紈絝子弟,畢竟這台相機沒有什麼升值空間,註定要被數碼產品不斷更新換代的滾滾浪潮吞沒,而唐明煌可就不同了。

  人生在世,有時需要相信命運的存在,在章魚面前我更是篤信這一點,他必然是上蒼派來給我下絆子使壞的。他站在蓄水池的邊緣給他的早熟妞拍照,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就是那麼毫無預兆地、就是那麼猝不及防地,相機以優美的姿勢墜入水池中,濺起史上最昂貴的水花。儘管打撈工作當即展開,但是為時已晚,相機灌得像一隻瓢似的,早就變成了一坨廢品。我們面面相覷,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最後章魚底氣不足地說:「我賠給你……」

  「賠什麼賠啊!」我憤然奪過相機,檢查一番後發現回天乏力。從小到大章魚弄壞我很多東西,遊戲機、玩具、手機,現在又連續毀我兩台相機,真是天煞孤星下凡。然而我從未有過讓他賠償的念頭,他又不是故意的,為了一兩個物件傷了感情太不值得。

  不知道哪門學科上說過,像是哲學又像是物理,它說物質是永恆的,必然此增彼減,當前的形勢也是如此。相機已經報廢,必然有人要吃虧,我肯定不會自掏腰包,章魚剛才主動賠償的請求也不過是裝樣子,那麼暫且讓唐明煌兜著吧。他對相機的需求可能只是一時腦袋抽筋,過了那個當口也就不折騰了,大不了請他吃一頓飯抬舉他一下。

  高考結束後校園裡一片狼藉,複習資料散落在四處,苦了我們這幫學弟學妹,一整天都忙著打掃衛生。面對此情此景,教我們歷史的老學究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他站在窗邊俯視校園,哀歎道:「三年啊,就算一塊石頭焐在被窩裡也能焐出感情,何況還是三年裡傳授他們知識的教科書,居然輕易就撕碎了滿地扔,有辱斯文啊!」

  那幾天我們敬愛的班長留校充當所謂的志願者,他親眼目睹學長們聚眾撕碎課本試卷的情景,在接受我們採訪時他動情地說:「I have a dream,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夠沐浴在自由理性的空氣中,將這些教科書全部毀滅,化作春泥更護花。」

  鄭松最近比較激憤,前兩天一起踢球的時候他對我說,幾年來他為人師表省吃儉用,存款只夠向丈母娘交一種被稱為「彩禮」的贖身金。即使抱得美人歸,他還得伸手套取父母畢生的積蓄去繳納購房首付,成為一名光榮的房奴車奴,此生都疲於還貸。他曾經是多麼心高氣傲的青年,期待成就一番事業,不料一套格子間似的房子就把他牢牢地摁倒在地。

  這段時間他也與我走得很近,看得出來他的心態開始轉變,開始在意我家的背景——他旁敲側擊地打聽我爸的身份。當他問及我爸與教育系統的關係時,我當即看穿了他的意圖,我沒有點破,只是假裝沒有提防地應答著,盡力讓他死了這條心。

  我曾經以為他是一個堅守原則的人,儘管我知道原則這東西有時候就像水閘一樣,順應情勢去決定開和關,但我還是感到很失望,十分失望。看上去光鮮的老師尚且如此,我身邊的其他人又會怎樣?比如章魚,比如簡潔,比如我自己。

  上次放假時我讓衛薇替我辦一件事,幫我悄悄地搞一兩張簡潔的生活照。衛薇是一個辦事牢靠的人,她很快便傳來幾張照片,照片不但畫面清晰,而且都是從正面拍的,簡潔在鏡頭面前似乎非常拘謹,眼神裡有一絲慌亂。除了拍攝證件照,她幾乎沒有機會拍攝生活照,像深居簡出的灰姑娘一樣,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愛。我問道:「她知不知道照片是給我的?」

  「當然不知道,人家簡潔對你好像沒什麼好感,我說幫你拍的話她肯定不依。」衛薇狡黠地笑道,「幫別人拍照挺好玩的,要不要我以後幫你多拍一些呀,會不斷更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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