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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嘻嘻嘻,有點兒傻乎乎的,而且,樹會痛的!」

  「也許吧,但也不一定。不記得是在巴西還是秘魯了,反正在南美某個國家的某個地方,生了孩子或有了愛人之後就在樹上刻下名字,因為他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棵樹,這棵樹會把愛延續下去,而且,在一生中,如果有快樂或悲傷的事情,就去找那棵樹。樹永遠不會走開,總是在那一個地方等著。我不認為那是幼稚的,也不想從破壞環境的角度去批判他們。這種情況下,我們就應該換一個嶄新的角度看待他們的行為,比如說這是為了靈魂,樹守候著自己的靈魂,使它永遠常綠不衰。」

  「真的呀!我從來沒聽說過。」

  「刻字對樹幹直徑超過四十釐米以上的樹不會造成任何傷害。雖然聽起來像是個藉口,但我覺得我的松樹可能會把它當成文身,病害蟲看到這個文身,就會嚇跑了。男人對文身很有興趣,這代表著熱切的希望。不管怎麼說,那棵樹帶著我刻下的愛情的標誌,我獨自一個人想著你等待你的時候,那棵樹給了我無窮的力量。你可能不知道,我總是想著那棵樹,總是想著那晚我們的初吻,想著我的誓言。只要那棵樹不倒下,我對美姝你的愛情就不會倒下!人類的意志其實根本不能跟樹的堅定相提並論。」美姝含笑點了點頭。

  「隨著樹不斷長大長粗,那像傷痕一樣的字也漸漸變長,變寬。傷痕和誓言永不模糊,永不消失,反而慢慢變大,這是不是很值得人深思呢?都做好了嗎?」

  「嗯,這是我們姝美的。」

  「哎呀,真漂亮!給我,要好好晾乾。」

  「天哪!你怎麼能把它放到窗臺上呢!所有的泥都必須陰乾,非常非常緩慢地。」

  「啊,是這樣的啊!」

  「下面我要用粗泥做泥娃娃了,要做出我們一家來,還要做一些放在姝美屋子裡的漂亮娃娃……」

  美姝突然停下來,轉過身看著承宇。

  「承宇……你知道嗎?」

  「什麼?」

  美姝的眼神似乎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承宇你一個人站在那裡,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把你的頭髮吹亂,或者,某個瞬間,空氣中傳來菊花的香味,你就把那當做是我來到了你身邊。」

  「……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我隨口說的。你知道是我在你身邊後,就閉上眼睛,張開手指,慢慢伸向前方。這樣,你肯定會感覺到一些東西的,那是我把臉靠在你的手上,你肯定會有透著暖意的溫馨的感覺的。我們一起做了陶,肯定可以做到的,像他們一樣。」

  「美……美姝呀!」

  美姝的健康狀況突然變糟了,或許因為秋雨連綿,取代了本應照耀大地,令所有糧食和花籽最終成熟的陽光的緣故。承宇把美姝抱進屋,測了一下脈搏,比正常情況要慢大約十下,體溫升高了一度左右。承宇把手放在無力地躺在床上的美姝瘦瘦的額頭上。

  「去醫院嗎?」

  「你這是什……什麼話!醫院裡的人打針的技術能有你熟練嗎?」

  「那也是……可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一口飯也沒吃!藥都吃了兩次了,退燒藥也吃了,燒還是不退,這全都是因為沒吃東西,體力不支啊。美姝呀,去醫院吧!」

  「噓!原來承宇是個膽小鬼呀,當不了好護士了!即使去醫院也只能像現在這樣輸液嘛。」

  「……」

  「沒事兒的,都是因為潮濕的緣故,開了火爐以後地面暖和了,我好像舒服多了,別擔心了。承宇,你可不要因為我不聽你的話就埋怨我呀!我真的很喜歡這裡。在這裡,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影響,每天看著你,跟你待在一起,這裡真的很好。」

  說著說著,美姝突然掉過頭去嘔吐起來,疼痛可能又開始了,她的臉霎那間變得像窗戶紙一樣白。承宇比美姝本人還要驚慌,他想給靜嵐前輩,不,給幾天前在電話裡打過招呼的現代醫院的朴民植大夫打電話,於是慌忙跑到電話機旁。

  剛才美姝吃了三粒止痛片,卻告訴承宇說是營養劑,這其實就跟掩耳盜鈴差不多,承宇也知道那是在癌細胞活動的時候讓它們睡覺的藥。但,剛過了這麼一會兒,疼痛又開始了,這說明止痛片已經不再起作用了。

  「……承宇!我……給我打一針!」

  「嗯!嗯?嗯?什……什麼?」

  「嗎啡……太……太疼了!我還能受得了,可是孩子,我們不能讓孩子受苦啊!」

  嗎啡,嗎啡!說出這個詞的美姝和聽到的承宇全都不知所措了,因為要是到了必須用嗎啡的程度的話,兩個人就不得不承認這是很嚴重的病了。

  承宇的臉色也煞白煞白的,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打開壁櫥,取出一次性注射器和嗎啡注射液,掰開小瓶,用顫抖的手把藥液吸到注射器裡,輕輕推了一下注射器,把裡面的空氣放掉,接著用浸過碘酒的脫脂棉擦拭起美姝的手背來。他臉上的神情無比複雜。

  如果想儘快見效的話,就必須進行靜脈注射。承宇皺著眉頭,緊咬住嘴唇,抬頭看了一眼呻吟著的美姝,一次就把注射針頭紮進了美姝手背上的青色血管裡,把藥慢慢推了進去。

  藥效果然很快,美姝捂住胃部翻滾了幾次之後慢慢調整呼吸,伸直了身體。

  「好點兒了嗎?」

  「嗯,謝謝!」

  美姝似乎不願正面看他,把頭掉了過去。承宇把注射器、用過的注射液小瓶、一口都沒吃的粥收拾了一下,拿到外面去,把該扔掉的東西扔到垃圾桶裡,把自來水開得很大,洗起碗碟來。

  他使勁咬住嘴唇,淚水依然控制不住地滑落下來,他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低沉的啜泣聲被淹沒在嘩嘩流下來濺在碗碟上的水聲裡。他曾無數次暗下決心,決不能讓美姝看到自己軟弱的樣子。

  既然已經使用了嗎啡,那麼,就等於說美姝和自己都已經承認了癌症的事實,他們通過努力隱藏事實獲得的短暫輕鬆就此結束了。情況將不斷發生變化,以後嗎啡的用量會逐漸加大,一刻也不能放鬆對美姝的照顧的日子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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