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花滿枝椏 | 上頁 下頁
八十四


  他已經將山盟海誓遞到我面前,可是我跟我自己過不去,想不通,就是想不通。

  歸咎到底,想來是自尊心出來作祟,這麼多年,我一無所有,也許只有把自尊心護在心裡,才覺得自己到底是個富足的人。

  我就是和自己過不去。

  我每天都在期待他走,期待這個男人的視線不再從矮牆那頭傳過來,他一走,我想我會歡天喜地買鞭炮慶祝,可是他真要走時,我竟然驚慌失措,心裡空空的,惶然間接受不了他要走的事實。

  我想我對於分離,已經有了沁入骨髓的恐懼,驚慌到無力抵抗。

  過去的每一次分離,我都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可這次我知道,我是能挽留他的,只要我開口,只要我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心,他就會為我停留。

  如果現在誰問我,你認為誰會是你生命中會為你停留的男人,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報出他的名字。

  可是他要離開了……

  有樁大案子指明讓林白岩擔任辯護律師,林白岩不得不在大年初十趕回去,他初八上午告訴我要走,我淡淡「哦」了一聲,匆匆進門什麼也沒說,卻因此關在書房裡鬱鬱不樂一整天。

  我悶在房裡一遍遍唾棄自己,痛駡自己的彆扭、反復,到了最後,不是要了驕傲就失去幸福,就是要了幸福失去驕傲。

  不論怎樣,都是可笑的輸家。

  晚上草草吃了晚飯又回房間裡生悶氣,無聊興起時在紙上寫下林白岩的名字,然後小孩子似的拿筆尖戳紙,看他的名字被戳得支零破碎,心裡才好受一些,嘴角勾起笑了起來。

  「我進來一下好嗎?」

  門外忽然響起他的聲音,我驀地慌了手腳,手忙腳亂地把殘破的紙張用胳膊掃向地下,不料一番疾風動作後最外面的一張碎紙反而飄飄悠悠蕩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站在桌前的男人的腳下。

  我的臉瞬間變得火辣辣。

  林白岩彎□子撿起那張破紙,饒有興致地翻看,而後不動聲色地掃了我一眼,眉眼間竟然現出幾分得意:「看起來確實恨我入骨了。」

  小動作被人抓到,我臉紅耳熱,只能悻悻地扭頭不看他,驕傲地像只孔雀,語氣也是驕傲的:「有事嗎?」

  「我聽你師母說你明天上山,是去你爸那嗎?」

  聽到他提這事,我低下驕傲的頭顱,點點頭「……嗯,怕他寂寞,上去陪他說說話。」

  「那我能一起嗎?」

  我莞爾,抬起頭來看面前男人的臉,見他一臉認真地與我對視,我隨即低下頭,結巴起來:「大過年的都圖喜慶,你……你去幹什麼?」

  「跟你一樣,陪你爸說說話。」

  「說什麼?」

  「現在沒想好。」

  「我爸可不喜歡人家胡言亂語。」

  「好,我不打擾你們父女之間的清靜,那我就在旁邊站著。」他直直看著我:「我可以去嗎?」

  「我爸看到你,不會太高興吧。」

  他見我拒絕,站在邊上沉默,氣氛有點冷滯,我只是靜靜坐著,心裡升騰起悲傷的情緒,半晌後喃喃道:「可是大過年的,多個人陪他說說話,總好過他一個人孤單吧。」

  我一個人呆呆坐著望窗外的風景,身後是沉默的林白岩,窗外暮色藹藹,冬夜的景色透出沉重氣息,這樣一個闔家歡樂的夜晚,值得放下紛繁糾結的往事,只為等待明天的再次相聚。

  我和林白岩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門,一前一後朝遠處的深山走去,最近山上剛下了一場雪,只是天氣還算晴好,山路上殘雪消融,道路十分泥濘濕滑,我們走得有點狼狽,林白岩差點腳底打滑摔了一跤。

  兩個人一路沉默,一前一後,身邊是詩一般「鳥鳴山更幽」的自然風光,明明有不知名的小鳥在咕嚕咕嚕忽遠忽近的叫喚,世界卻好像萬籟俱靜一般,仿佛這個世界也只有我和他,很有默契地一言不發。

  甚至不用回頭看,我也猜到背後的男人的視線正投向哪,背後甚至有一種隱隱的焦灼感,讓我渾身不自在。

  他在看我。

  我甚至能猜到他的眼神幽深,又隱含著一絲憂傷,這樣一雙深情的眼睛不能多看,多看一分便是多一分的沉淪。

  我於是不看,卻不免自問:我和他,何去何從?

  我有些神不守舍,被遠方傳來的天籟般的嚶嚶鳥聲吸引,抬頭怔怔地眺望被白雪覆蓋的遠山,心想這座山離我們真遠啊,可是只要花上一點時間,我便能站在它的山腳下,可是人心這座山呢?單純如我,觸得到嗎?

  心思飄遠了去,腳步也有些不穩,我沒有防備右腳踩到一塊被雪覆蓋的石頭,偏巧這塊鬆動的石頭又在小路邊緣,緊接著我腳底一空,肩膀一低,身體不自禁地傾斜不穩,我驚呼出聲,整個人失控般往下麵滾了下去。

  羊腸小徑邊上就是個斜坡,坡底是片綠油油的竹林,我踏空栽了下去,林白岩在背後想拉住我的衣服,可是下沖的慣性實在太大,天旋地轉大腦空白的幾十秒間,我只覺得我被一雙有力的手抱著在雪地裡往下滾了好幾圈,雪地鬆軟,那種世界被顛覆的眼冒金星的感覺持續了沒有太久,幾棵粗壯的竹子阻止我們繼續下滾。

  停下那會,我大腦空白了許久,突如其來的摔下坡讓我有點懵,更因為趴在林白岩身上,感覺呼吸越加急亂,有點劫後餘生的微喘。

  「有沒有事?啊?有沒有哪裡傷著?」林白岩在我耳邊急切地問,嗓音溫暖,在荒郊野嶺遭遇驚險之後聽到這樣暖暖溫切的聲音讓我恍惚了一會,微微貪戀身下起伏著的胸膛的溫度,直到林白岩喊了我好幾聲,我才怔怔抬頭看他應了一聲「我沒事」,正好遇上他焦慮熱烈的視線。

  「有沒有哪裡痛?」他仔仔細細打量我,這樣熟悉的眼神,我曾經在電視中見過,電視中的男人小心呵護手中易碎的珍寶,左看右看,生怕手裡的寶貝摔出一絲瑕疵。

  就是這樣小心翼翼的眼神。

  「沒有,哪裡都沒有受傷。你呢?」

  「我沒事,還好衣服穿得多,雪也夠厚。」他徹底松了口氣,躺著頗為愜意地掃了眼四周,然後眼含笑意地看著我撥開了我頭髮上的雪花,眼底有著一絲戲謔,「這是我今年第二次滾下坡,比起第一次,現在倒是浪漫得多。」

  他笑了一下,擁緊我一點,「摔一摔滾一滾,滾出新人生,你說是不是?」

  他說這話時,眼睛晶晶亮,黑瞳裡映出傻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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