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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媽的眼眶已經微紅潮濕,定定地望著我,我撲哧一笑,腳步虛飄,卻還是拽著林白岩,神經兮兮地仰頭問他:「你是不是很好奇我這個鄉下來的村姑,為什麼認識蔣女士?很好奇對吧?」

  林白岩不搭腔,眼神幽深地看著我,我酒勁上來了,裝模作樣胡亂地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做思考狀。

  「我想想,讓我想想,我到底是在哪兒見到蔣女士的。」做恍然大悟狀,我開心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像個激動的小孩子,「哦對,是在電視上,一定是在電視上,這種大人物只能在電視上看到……咦,這種貴婦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媽已經流淚,顫抖著向我伸了伸手,哽咽道:「莫莫,我是媽媽……」

  我收起傻笑,側對著她,冷哼了一聲:「我現在是孤兒。」

  「……孤兒……」我媽現出一絲茫然,機械重複著我的話,「什麼孤兒……」

  我冷著臉不說話,而劉叔叔歎了一口氣,滄桑卻悲傷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月枝,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念波,念波,他一個多月前已經去了。」

  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很安靜,安靜到令人想哭泣。

  兩行淚從我的臉寂靜滑下,起先滾燙,最後冰涼。

  林白岩在邊上默默地站著,深深地看我,我卻已癲狂到無暇顧及其他。

  「怎麼會……怎麼會……」我媽難以置信,無意識地喃喃著,接著捂著嘴號啕大哭,「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念波,念波……」

  我討厭她此刻痛心疾首的樣子,也討厭她撕心裂肺喚著我爸,假的,都是假的。

  此時此刻,我只想踩踏這份虛假的情,虛假的意。

  我的嘴角微微揚起,冷笑一聲,淡淡地道:「可別怪我沒通知你,我打過電話了,你家保姆說你出國了。」

  我笑著歎了一口氣:「不過你不來我挺高興的,我爸在地下應該也挺高興,嘿嘿,你不來最好,我怕我爸想起你那檔子事,噁心到閉不上眼睛啊。嘿嘿。」

  我笑了,笑的時候流著滾燙的淚,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而一旁一直沉默的林白岩默默地扳過我的肩,輕輕地拉我入他的懷,我終於可以放肆地無聲哭泣。

  這個極度悲傷的時刻,我的淚順著臉頰流下,我爸的離去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我本該像天下所有的子女一樣,和我媽抱頭痛哭,為這痛徹心扉的陰陽永隔。

  但可悲的是,七年前我就下決心要與她決裂,於是現在,我們明明隔著幾步的距離,卻陌路到一輩子也跨不過這小小的幾步。

  諷刺的是,我在一個男人懷裡找到了渴求的溫暖,屬於陌生人的溫暖。

  我確確實實是一個人了,這也成了我傷心的理由。

  我媽哭得難以自抑,聲音在顫,透著蒼涼:「莫莫,媽媽對不起你爸爸……但是……不要恨媽媽,媽媽受不了……」

  我怔了怔,退了退,與林白岩拉開些距離,背對著我媽深呼吸一下,哽咽道:「你知道這七年來我為什麼那麼恨你嗎?」

  我媽不說話,只是發出輕輕的抽噎聲,而劉叔叔和林白岩則一直沉默,當安靜的聽眾。

  我抹了一把淚,模糊的視線停在電梯間窗外清冷的月色上,心也冰涼:「你們離婚第二晚,你搬空東西走了,我爸關在書房裡很久,半夜的時候他出門了,我擔心我爸,一直在後面跟著他。」淚又止不住成串流下來,「他買了一瓶白酒,跑到了學思湖畔。」

  七年前那令人絕望的一幕再度浮上腦海,我的胸腔開始起伏,我驀地轉身,冷冷地逼視怔愣的我媽,厲聲喊道:「你知道他做了什麼嗎?你知道嗎?」

  我媽像是聽出了什麼,捂著嘴絕望搖頭。

  我已經歇斯底里:「他灌了整整一瓶白酒,喝完就跳下了學思湖!他自殺!」

  我媽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一直緊緊捂嘴忍著哭叫,驚愕地盯著我,淚水盈滿她的眼眶,簌簌流下。

  我媽顫抖的樣子,好似風中的一片殘葉。

  但我不想對她慈悲。

  「你什麼都不知道……卻還求我不要恨你……你知道親眼見到自己愛的人跳下湖時的絕望嗎?你知道我那時多無助嗎?我大喊大叫,如果不是路過的一個保安,我幾乎就要跳下去陪我爸一起死。」

  我拼盡力氣控訴著,到了最後,只覺得全身氣力全無,靈魂和身體都如此疲憊。

  而我媽一直哭,一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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