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花滿枝椏 > |
十 |
|
我聽到林白岩在那頭輕輕一歎:「莫愁,你非要這麼客氣嗎?」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幾乎能想像他蹙起眉不悅的樣子,卻還是老實地說道:「我們也不太熟,應該的。」 「我們會慢慢熟起來的,不必拘束,就當在自己家吧,晚上見。」 掛了林白岩的電話,我在客廳左右徘徊了一會兒,環視著周遭陌生華麗的一切,如同墜入一個不屬於我的夢裡,我困在半夢想半現實裡,有些糊塗。 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我揉了揉短髮打電話給劉叔叔。 劉叔叔是爸爸近三十年的老朋友,堪稱患難之交,而立之年在A大相識,一個上下鋪的兄弟。 劉叔叔出身于書香門第,家裡在教育界頗有些名望,而爸爸祖宗十八代都是靠天吃飯的佃農,所以考入A大地質學系的爸爸可謂是光宗耀祖,山溝溝裡飛出的金鳳凰,鯉魚跳龍門的好事為人傳唱多時。 三十歲前的爸爸只是個連路人都要譏笑一番的窮酸秀才,一身粗布麻衣,老光棍一條。三十歲後,各路媒人踩破爺爺家的門檻,可從大學歸來的爸爸把頭輕輕一搖,誰也不要,彼時,他已經瞧不上同村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腳姑娘。 爸爸三十幾歲步入中年的時候,為了一個姑娘情竇初開,而劉叔叔是唯一知情的朋友,但對於懵懂情事,爸爸就是一張白紙,只會暗暗偷尋芳蹤,若看到,一個人也會喜滋滋地笑上一天,若好幾天沒見她,則愁眉苦臉,悶不做聲地看書看到深夜。 劉叔叔嘗試點撥過他,可爸爸是榆木腦袋,就是不肯主動,口口聲聲說「人家女孩是城裡人,不成不成」。 劉叔叔連連搖頭,最後只好推波助瀾,托了那個女孩的室友幫忙,還搞了兩張電影票,設計讓兩人在學思湖的楊柳下邂逅。 後來果真是偶遇,之後羞澀的兩個人肩並肩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后恰恰飄來一場夏雨,爸爸脫下外套披在兩人的頭上,一起踩著年輕的步子沖入雨中。 我還有什麼忘記說了呢,哦,對了,爸爸是個美男子,別看他來自粗鄙鄉野,但他身上濃濃的書卷氣正好糅合了淳樸與優雅,也沒有城市男人身上若隱若現的浮誇,自然而然的,那場夏雨過後,兩人常常在學思湖談天說地,就像是電影裡放的一樣,兩人試探著碰觸對方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挪,年輕的臉在黑暗中紅成一朵花。 後來兩人熱戀,那個女孩總是摟著他的脖子親昵地說:「念波,你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像一片海。」 在我十六歲時,我媽趁我爸在外頭工作,與同一個院子的離婚男人暗通款曲,被提前結束工作回家的爸爸捉姦在床,旁邊還站著劉叔叔。 在那扇門打開之際,一個家庭就此分崩離析,而那時處於青春期的我,初戀時節,卻遭遇愛情,友情,親情的三重背叛,心灰意冷之際,我和爸爸一起掬一把淚,遠離城市那角的那個叫做家的地方,走向山水深處。 爸爸曾經背著手遙望那片青山綠水,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以那種近乎滄桑的口吻對我說:「莫愁,爸爸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這樣的結局,十七年,十七年的感情啊。」 我心酸難抑,轉頭瞥一眼爸爸那蒼白的鬢角,他是個地質工作者,常年風吹雨淋,比同齡人黝黑了一些,而此時,我驀然發現他的背已經佝僂,他眼角的皺紋深如溝壑,暗示著他這些年的辛苦和孤獨。 我搭著爸爸的肩,陪他看天邊那抹綠色,淡淡地道:「爸,你至少還有我。」 劉叔叔是這場愛情與背叛的唯一見證人,是爸爸的摯友,在爸爸最脆弱的時候,是他扶著爛醉如泥的爸爸一步一腳印地走下去,不許他就此滑落在地,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劉叔叔是我們家的恩人,而他還在繼續幫助我。 在A市火車站錢包被偷後,我下意識地想找劉叔叔求助,可電話一通,我聽到劉叔叔那熟悉而溫敦的「喂」,心潮翻湧,猛地掛斷了電話。 老友的離去已經讓劉叔叔心痛不已,他也更在乎我過得好不好,每次打電話過去,我都以歡快的聲音假裝自己過得很好,但其實,我很不好很不好,但是我不忍心他老人家心酸。 他有心臟病。 爸爸走後的這一個月,他長途跋涉,來看過我兩回,每次見到我就控制不住地摘下眼鏡抹老淚,每次去都會勸說我搬到A市來,讓他照顧我,但是爸爸屍骨未寒,我不想離他老人家太遠。 上個星期我送劉叔叔到村口,他再一次紅了眼眶,長滿老繭的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語重心長地說:「莫愁,來A市吧,以後把叔叔當爸爸,把你嬸嬸當媽媽,當我們的女兒。」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