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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當下又遞過一杯冰飲道:「童童的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吧?」

  童童,因車禍喪生的芊子與游永的兒子,也是我面前的游老先生的唯一孫子。我猶記得在芊子影集中那孩子的眼神。

  游父又道:「童童是個可愛的孩子,你伯母疼愛他,至今仍為他的離去惋惜。」

  那麼游母自然是喜歡芊子的。愛屋及烏,這個道理亙古不變。而且我猜游父也喜歡他的孫子,但是對芊子有一些不滿意。為什麼?

  於是我試探道:「雖然我沒有見過童童,也不認識她的母親芊子,但是聽到他們的遭遇仍然忍不住難過。我想芊子當然一定受到非常大的打擊吧?」

  游父的微笑在陽光之中非常迷人。

  「如果那孩子有你一半懂事、內斂,也不至於此。」他語氣帶著明顯責怪。我想他不滿意芊子一半原因遷怒於那場車禍,另一半,怕是性格不合。

  游父又道:「那一次失敗的婚姻都會了游永識別女人。」

  這為著痕跡的稱讚,聽得人如沐春風一般。

  「伯父不擔心我也不是好女人?」

  「哦?」他饒有興味地看我,「藍小姐怎麼壞法?說說看。」

  「我也許是為了吃名貴的食物與遊永在一起,也許是為了穿名牌衣服與遊永在一起,也許是為了金銀珠寶,也許是為了他的萬貫家財。」我一口氣吐出心中不快。

  游父聽得朗聲大笑:「如果是為了這些,我想我比我兒子更加適合你。藍小姐,不要讓別人的目光影響你的情緒。」

  他早已把一切盡收眼底,完全不需要我費力解釋。我想俯瞰眾生的本事遊永正是深得他的遺傳。

  「伯父教導的是。可惜我不像您事事完美,我必須時刻經受別人挑剔。被懷疑久了,難免自我懷疑。」我不由自主與他談起心事,能夠讓人樂於訴說也是一種魅力。

  游父久久地看遠處水池邊談話的遊永母子,臉上忽然現出一些落寞。

  這一種寂寞,深得讓我眼前的紳士頃刻間變得蒼老起來。我驚訝地望著他。

  只聽游父緩緩道:「完美?那只是眾人看到的表面。」這語氣像極了遊永的,有點不屑,有點譏諷,但是在游父口中又多了一分滄桑。

  「在我像遊永這麼年輕的時候,遠遠沒有他十分之一穩重。」他放空的眼睛似回望著自己過往時光,他說,「那時候犯下多少錯誤,上過多少當,吃過多少虧,跌倒過多少次?我數也數不清。可是犯錯我會改,跌倒我還有力氣爬起來,無論做什麼,我是我,不需要偽裝,不需要在別人眼中樹立形象。那裡豈止不完美?簡直是遍體鱗傷,但那時候活的真實。」

  我靜靜地望著他的臉,皺紋縱橫但風度不減的臉。我可以想像他年輕時的英俊,也可以想像他每一條皺紋裡刻著的風霜。

  是閱歷讓男人富有非凡的氣度。但同樣是閱歷,讓男人衰老。也許是因為大量運動,也許是因為談到內心的隱憂,游父也不例外的現出老態。他疲憊地看向我,起身道:「我累了,陪我到屋內坐坐。」

  我恭敬地起身,但他並沒有向噴泉邊的母子走去。

  游父帶我轉過一排濃密的樹陰,一片豔麗的花池,沿著院落深處的小路走。我緊緊跟在他身後,等待他解釋去處,但是游父似乎沒有解釋的心思。他的背影顯得略微沉重。

  這座庭院是極大極深的,簡直比擬一座小小的遊樂園。園中除了噴泉、草坪、泳池、球場學些常見設施,還有許多風情各異的石膏雕塑以及被整理出漂亮形態的樹林花草,有西方情調的,也有東方韻味的。我看得神往,但游父卻視而不見,漸漸加快著腳步,也難怪,每天對著同樣的雕塑和噴泉,任誰都會覺得索然無味。

  我想游氏夫婦的婚姻大抵也同這座園子一般,雖然是光鮮亮麗美輪美奐的,但是千篇一律地過上十幾年、幾十年,再好再美的婚姻也如同一片廢墟。比如我愛吃抹茶蛋糕,但日日給我吃也會膩到吐。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大約一刻鐘,轉過一條掛滿紫藤的回廊,眼前跳出一片小湖來。然後再也看不到房子的圍牆,看不到人工休整的痕跡,不知是庭院依著湖所建還是這片湖坐落在庭院裡。

  這樣的住宅不是只有小說裡才存在嗎?我深深呼一口氣,讓腦袋儘量清醒。

  游父把我引到湖旁的一座小屋門口。終於開口道:「就是這裡了。」

  這是一間與遊家的奢華庭院極不相稱的鄉間小屋。

  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現代設施,推門進去,一扇大窗把湖光山色盡收入屋內。

  屋內粉刷得通體雪白,陳設只有一張簡樸的大床,一隻同色調的小櫃子,一把舒適的大躺椅,一套樸素的大收回,其上陳列著書、照片和幾隻別致的瓷器,整個氛圍安靜而清新。我想若是身心俱疲的時候在這裡小憩一會兒,再舒服不過。

  游父紳士地請我試一試搖椅。

  我不客氣地躺上去,柔軟毛絨的毯子貼著身體,格外享受。

  「怎樣?」聽得出他對自己的生活品位頗自信。

  我笑道:「舒服極了。原來遊永懂得享受是得到伯父遺傳。」

  游父坐在我身邊的木床上,碰一下大搖椅。椅子載著我顏悠悠地碰著地板,發出緩慢而慵懶的聲響。我望著屋頂一盞樸素但不失精美的吊燈,輕輕合上眼睛,仿佛時光就這麼靜止著,沉澱著。

  再睜開雙眼的時候,游父正柔和地看著我的臉,眼中似乎帶著笑意,又似乎在回味一段悠遠的往事。

  這一刻,他的臉又忽然很年輕,眼中閃著只有青年人才有的明亮而熱情飽滿的光澤。

  他看到我睜開眼睛,直直望著他,於是別開目光,去欣賞湖上的瀲灩水色。我自覺失禮了,忙搭話道:「這裡才是真正的人間天堂。」

  游父收回在目光,對著我微笑:「這裡的一切都是一個故人的夢想。」

  這位故人對他來講一定彌足重要,不然他何以把人的夢想安置在自己家中?

  「一座湖泊,一棟小屋,屋裡有書有愛人,湖裡有滿池碧水和嬉戲的魚群。」我不禁歎道,「這位故人的心思何等悠游自在,何等詩情畫意。」

  游父望著我,忽然忘了推搖椅。他眼角的皺紋漸漸舒展,眼神裡似有說不完的情意與遺憾。

  「藍小姐,」他終於開口,「如果她在世,你們一定是知己。」

  我禮貌地笑笑,很想問「她」是什麼人,強忍著好奇心沒有接下去。一則問了無禮,二則他是長輩,即使投緣也應該保持長幼間的適當尺度。私事,最好不要多問。

  但游父顯然並不在乎,他看起來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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