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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魯如花一句一句、一字一字地說著,一句比一句大聲,這些話脫口而出,甚至連魯如花自己都控制不住,她只想用堅決的字眼、最可怕的形容,似乎這樣說了之後,身體裡那種悶著的疼就能減輕一些,可是終究是無能為力的……

  夜然沉默著,注視著面前的魯如花。她的臉頰漲得痛紅,穿的衣服並不厚,身體不住地顫抖著,像是冷,可眼底的兩簇火焰足以讓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如果我說錯話了,我道歉。」夜然忽然明白了現在說什麼都是枉然,魯如花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幫助,甚至不需要方法。她畢竟不是迷迷糊糊的書呆子蘇年華,她只是想說,需要說出來,僅此而已。她太緊繃了,也許是整個人已經緊繃了十幾年。如果現在自己沒出現在這裡,恐怕她又是一個人消化掉所有的痛苦。她也樂於自己去消化,不希望被人所打擾。可自己卻在最不恰當的時候,自以為是地問出最讓她不耐煩的問題,所以……

  其實夜然想得沒錯,此刻的魯如花沒空去考慮任何人的想法,所有的一切都枉然,魯似玉的生命在一點點消逝,她無能為力、毫無辦法。方才在病房裡,她看了魯似玉好久,她不清楚魯似玉究竟是在沉睡,還是在昏迷。她伸手去探了魯似玉的鼻息,很平穩,也很溫暖,也許這一次……又撐過去了吧?可下次呢?魯如花感覺,自己的生活就像在看一部永遠有續集的恐怖片,即使在影片的最後一分鐘,主角得到了勝利,可總會有個陰影,有個尾巴躲在暗處,讓所有的觀眾都明白,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她知道夜然的話並無惡意,可她就是忍不住要發怒,現在的她,本能地討厭理智地思考問題,因為理智根本沒用。如果這裡不是醫院,如果是個空曠的草原或懸崖該多好,那麼她就可以一個人大哭、大笑,不會有人看見她,不會有人對她說魯如花,你該如何如何。

  可現在除了悄無聲息地哭,還有其他能做的事嗎?魯如花垂下頭,閉緊了眼睛倔強地站著,可連站著都覺得吃力。

  「似玉醒了,在找你。」不遠處,忽然傳來文初的聲音。

  魯如花抬起頭,朝文初看過去,他就站在草坪上,大概是出來得匆忙,也沒有穿外套,眼神和空氣一樣冷。

  魯如花沒有力氣再去研究文初眼神裡的誤會,急忙小跑著回樓裡病房。

  文初卻沒跟上,夜然也沒有,兩個人沉默地對面站著,詭異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手機還你。」文初拿出夜然的電話,遞給他。

  夜然愣了下。

  「在北區街餐廳外面撿到的。」文初簡單補充了句,可是語氣並不友善,「我為什麼會撿到,恐怕你我心裡都有數。」

  夜然苦笑,「看來我就是最不受歡迎的那個人。」

  「我只是覺得奇怪!」文初半眯了眼睛,反倒微笑起來,慢條斯理地說,「夜哥,為什麼你招惹的……總是別人的女人。」

  說完,轉身便走,眉梢眼角有著強壓制住的憤怒和輕視。

  夜然怔忡地站在那裡,他不得不承認,文初的話,撕開了他心上的舊傷口,關於自己不被承認的愛情,關於那個永遠不屬於自己的女人……

  沒錯,文初聽到了魯如花對夜然說的話,尤其是那幾句「不介意」。

  可惜,魯如花最不介意的,恰恰是文初自己最在意的。呵呵,心裡酸澀得難受。從文略語回國開始,文初的心就一直懸著,他很怕魯如花和自己的這段感情得不到父親的承認。從小到大,文初從不乏人追,單就感情來講,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可是遇到魯如花……方才魯如花那一番話,也讓文初意識到自己有多幼稚,原來一直以來所謂的收放自如,不過是因為從來沒有放過而已。

  原來感情真的放出去,是再也收不回來的,是單程票。

  這是第一次文初正式審視自己和魯如花之間的感情,可中間,偏偏出現了個夜然。他可以理解魯如花累到極致的心情,他心疼魯如花接近崩潰的情緒。可是魯如花選擇的宣洩對象,為什麼不是他,而是夜然。

  讓文初難過的不是夜然,而是魯如花。

  如同以前一樣,魯似玉的突然發病,看似只是虛驚一場。只有文初、魯如花、夜然、樹石教授四個人知道,如果再不做心臟移植手術,魯似玉的生命大概就只有半年。

  寒假的最後一天,魯似玉出院,像正常人一樣。

  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沒有人再提及。魯如花和文初在學校裡仍舊是一對兒,受眾人關注的一對兒。他們會一起吃飯,一起在湖邊散步,偶爾也會輕鬆地說些笑話,可一個笑話講完了,聽的人恍惚,說的人也恍惚。他們長久地對視,偶爾親吻,可嘴唇都是涼的,以前那種甜得發膩的感覺好像都藏在了心裡某一角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出來。

  時間,成了他們之間絕對禁忌的話題。半年,就像個不吉利的詛咒。文略語臨上飛機前給文初的最後期限是半年。醫生給魯似玉的死亡預言也是半年。

  魯如花那晚在醫院門口對夜然所說的話,文初竟然神奇地記住了,還時常想起。魯如花形容自己對魯似玉的心情是一萬隻螞蟻爬進血管。她說夜然不明白等死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可文初想,自己大概是明白的吧。因為那一萬隻螞蟻,同時也爬在了他的血管裡。和魯如花的愛情究竟會怎麼樣,又何嘗不讓文初感到害怕,他害怕魯如花有一天會來宣判說,文初,我們完了。

  其實愛一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為了愛她,連自信都沒有了。原來可怕的不是沒有心的人,而是這個人的心,不在你身上。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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