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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以為自己的感情不再附庸與他,總會有新的生活,終有一天曾經的一切灰飛煙滅。可是,想到那一日,心中莫名的失落。何洛瞥見床角的紅寶書,問自己,這是你最想要的嗎?看看手中去北戴河的火車票,問自己,這又是你想要的嗎?

  曾經以為自己會安心地追求新的生活,以為破鏡重圓這樣的想法極盡荒唐無聊,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然而,只一個詞,輕易擊中死穴。夭折的早戀,所有年華似水,只能追憶麼?

  這半年來,前進或是後退,反反復複,幾次三番地折磨著自己。是什麼支持著我到如今還念著你,為你哭哭笑笑?無他,唯有愛你。

  何洛如同醍醐灌頂。她把車票和退票手續費交給沈列,對上的是他驚訝而了然無奈的目光。

  「你已經作了決定,是麼?」蔡滿心問。

  「對。」何洛堅定地點頭,「我忽然意識到,這半年來,我一直沒有去嘗試,不是因為我絕望了,而是因為太傷心。好在我還年輕,恢復得快,還有力量被打擊,我想,我還能投入更多的沉沒成本。」

  「你自己都說了,忘不了他,是因為忘不了純真的高中時代;或許,也是你不甘心他先放手呢?」蔡滿心著急。

  「不甘心也好,懷念高中也好,沉沒成本已經太多也好……無論什麼原因,現在的結果都一樣。」何洛數著手指,「那就是,我能想到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只有他。」

  坐在高中同學聚會的飯店裡,何洛有些局促不安。她離開北京時信誓旦旦,要和章遠心平氣和地聊一聊,然而近鄉情怯,剛才來時路過省大,看見黃白相間的主樓,已經讓她緊張地擾亂了呼吸的節奏。

  再見到章遠,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你好嗎」還是「我回來了」。何洛的心情緊張,不亞於初次戀愛的女孩子,要對心上人磕磕絆絆地表白。

  田馨看出她的心神不寧,拍拍她的手背,說:「喂,你此前說不回家,今天又忽然殺回來參加同學聚會,難道還不想見到某人?怎麼神色恍惚?」

  何洛抿嘴一笑。她盼著章遠趕緊出現,但又希望等待的這一刻被無限延長。

  包廂的門推開了,大廳嘈雜的人聲湧入,啤酒的酵香撲鼻而來,空氣的對流掀得長窗前的白紗簾不斷翻飛,晚風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

  「兄弟們來得早啊!」他略微低沉的嗓音有一些疲憊,何洛聽得出。她忍不住回頭,想看看他好看的臉是否也有些憔悴。果真比半年前要瘦削一些,臉部輪廓更加清晰堅毅。能看出剛刮的鬍子,下巴稍青。何洛在一瞬間回憶起新生的胡茬貼在臉頰上時微微刺痛的感覺。

  如同下一瞬,柔軟的心所感受的觸感。

  她看見女孩子玲瓏剔透的笑臉從章遠背後探出,大大方方沖大家擺手。「不介意我一起來吧。」

  「怎麼是她?」田馨說得大聲。章遠望過來,看見何洛,不禁一怔。

  何洛扭轉身,握了握田馨的手:「吃菜。與我們無關。」

  「她!叫什麼來著,那個小丫頭,賊心不死的那個!」田馨努力回憶。

  「鄭輕音。」何洛去夾涼菜,粉絲細滑,幾次從筷子的縫隙中溜掉。

  已經來了十五六個同學,一桌坐不下,大家又嫌兩桌說話不方便,所以將兩張圓桌並放在一起。現在多了兩個人,地方就顯得有些擁擠,已經坐下的人把椅子挪近,串出兩個位置來。

  「真麻煩!」田馨自言自語的語氣,但嗓音放得很大。

  「我給您老斟茶,還不行麼?」章遠笑著,拿起桌上的大可樂,將田馨面前的杯子倒滿。鄭輕音坐在他身邊,扯他的衣襟:「別太向前彎腰,衣服要吃到菜湯啦。」

  田馨「嗤」地白了一眼:「你很悠閒啊,是不是所有年級所有班級的聚會,你都會撥冗出席啊?」

  鄭輕音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她嘻嘻一笑,吐吐舌頭:「沒有啊。除了自己班的聚會,我就來你們這邊了。多虧我們班籃球隊那群男生一直和他們教練有聯繫,否則大海撈針,我去哪裡找啊?」

  「找不到就別找,找到了也白找。」田馨嘟囔著。

  「噫,我這次過來不光是要找章教練,是很想拉兩個班打一場球呢。我們班上那些臭小子誇口,說現在一個個練得特別神勇。我自己也很想看啊,這一年在香港,沒有看到太多個子高的男生。」

  「你去香港了?」有人插嘴問。

  「對啊,讀了港大一年的預科,補習英語,然後秋天的時候去多倫多那邊。」鄭輕音癟癟嘴,「香港沒有那麼好玩兒,人生地不熟的,我還是最懷念高中了,可以站在操場邊看球。」

  田馨扭頭看何洛,用手擋著臉,嘴型在說:「花癡。」

  幾個男生七嘴八舌回憶起高中一起蹺課打球,在操場上遠遠望見班主任,四下逃竄的日子。

  何洛和大家一起笑,想起那些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時光,心中五味陳雜。

  鄭輕音舉手發言:「是是,那時候總看到你們打球。有一次我在場邊路過,險些被砸到,要不是章遠攔下來,臉上肯定好大好大一個球印。」她說著,還伸手在臉前比劃了一個大圓圈。

  「裝可愛。」田馨咬牙切齒。

  「好像有這回事兒。」章遠半晌沒說話,此刻悠悠開口,「不過,我記得當時那個球,是飛向我們班女生的。對不對?」他目光望向田馨。

  田馨連忙推推何洛。她正在發呆,趕忙回神:「啊。好像吧,也許。」怎麼會不記得?還有你畫的Q版籃球少年,你說,「中午到操場上來,我的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然而此刻,章遠就在桌子對面,又好像距離那麼遙遠。

  這一餐吃得無味。酒過三巡,有人哄鄭輕音唱歌,說你去了香港那麼久,來首粵語的吧。她也不推託,大大方方唱起王菲的《約定》,捂著話筒眨眨眼睛:「高音上不去,大家不要笑話哦。」

  田馨搶過另一隻麥克:「我唱周蕙的國語版,你一段,我一段,上不去的地方我帶你。」她又鼓起美聲嗓門,喊:「章遠,去看看何洛哪兒去了,去個洗手間這麼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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