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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林楓陽有的是機會。他在哪個自習教室,哪個自習教室的女生數量就會暴漲,好多女生故意走來走去,像模特走台一樣,每天半夜宿舍裡經常響起電話,何大班長天天早晨咒這是午夜凶鈴,誰接誰倒楣。張家義說:「你就屬於招蜂引蝶的那種,認命吧。三十個女生搶二十個座位的場面太磅礴了,跟rush一樣。」林楓陽罵他們:「你們倆應該去說相聲!」

  張家義給我看紙條的時候,那天剛好考完最後一門課程。林楓陽說他家裡有事,先走了。我收拾好書包剛要出考場,張家義急匆匆跑來,說:「長安,我拿到那紙條了。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了一間空著的教室。」

  我們站在爬滿翠蔥蔥的常春藤的窗前,張家義把紙條展開,說:「我剛才在辦公室打掃衛生,在垃圾筒裡發現了這個,紙條上用粉色圓珠筆寫著:『柯艾,我喜歡你,你能做我女朋友嗎?』」

  張家義在我耳邊說:「我真服了丫的了。」

  我替林楓陽感到窘迫,這樣的一句話,竟然讓老師看到,如果是我,要羞愧得找個洞鑽進去才好,可又十分敬佩他的做法,喜歡一個人,竟然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來,還能在老師面前辯明是非,我這輩子恐怕都沒有如此勇氣。張家義摸了摸腦袋,哈哈笑了起來:「要是柯艾知道這紙條的事情,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

  「能有什麼反應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我們身後響起。我心裡一抖,幾乎是和張家義同時回頭。我看見一張女孩子的清秀面孔和一頭精神的短髮。王涔涔提著包站在我們面前,一臉的好奇。張家義把紙條捏成一團攥在手裡,連忙搖手說:「沒什麼,沒什麼。」她的眉毛瞬間豎了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什麼沒有?我都聽到了,拿來,給我看看。你們在背後算計柯艾啊?」

  張家義把我向前一推:「交給你了,長安,我還有事,先閃了。」他抓起課桌上的書包,像只躲避老鷹的兔子跑出了教室。王涔涔追到教室門口時,張家義早溜得無影無蹤,她只好轉回來問我:「白長安,你們有什麼秘密啊?」我搖搖頭。

  王涔涔又問:「考得怎麼樣?」

  「還好。」我慢慢把課桌上的書本收拾到書包裡,在我做每一個動作的同時,王涔涔站在原地不做聲,她在看著我,我雖然沒有抬頭可心裡卻清楚,手心裡漸漸滲出些許汗水。當我的手掌撫過課桌的那些角落,留下一抹水樣的痕跡。她問:「你回宿舍嗎?」我點點頭,我的心被牢牢封閉起來,但我知道它上面還有一道縫隙,裡面有浮動的光,我不可能完全回避或拒絕。她又問:「你臉怎麼紅了?」

  我看到了王涔涔起伏的胸部,她的胸有些平,不像其他女生那麼豐滿。我真是個變態,怎麼能看人家的胸部。王涔涔順著我的目光看下去,臉騰的紅了。她什麼也沒有說,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我連忙拿起書包,打開教室門,走了出去。

  王涔涔跟在後面。一路無語。我們穿過教學樓寬敞的大廳,我從鏡子裡看到王涔涔的身影,她在低著頭,不聲不響地走著。外面的太陽好大,這個冬天竟有暖如春天的陽光,我穿著厚厚的衣服和圍巾,呼吸中帶著油墨的味道,和王涔涔走在通往車棚的路上,心情因寒冷和溫暖並存而頓時明媚起來。

  學校裡冷清得像一座荒蕪的墳墓,寂靜得只能聽到飛過的烏鴉翅膀撲打空氣的聲音。我忽然想起來時間,低頭看看手錶,快到中午1點了,兩個人在車棚下依然沉默,各自懷著心事低頭開車鎖。聽見「哎呦」一聲,有個外系的男生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杆上,他站在那裡用手捂著頭,一邊罵一邊用腳踢電線杆。「白長安,你看他。」王涔涔笑得花枝亂顫,那個男生發現我們在看他,低著頭不好意思的跑掉了。瞬間,我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松了下來,一根弦,繃得緊緊的,在王涔涔的笑聲中漸漸放鬆,我找回了單純的感覺,很純很純。我大步流星地向宿舍走去,王涔涔在後面喊:「白長安,你等等我行不行?走那麼快想撞死啊!」

  為了克服見到女孩兒就臉紅的缺點,寒假回家後,我就天天趴在家裡看愛情小說,看虹影,看村上春樹。那時候明明是冬天,可我家門口的合歡樹卻開了,大片大片的粉紅花瓣像一簇簇的火,點亮了夜空。

  這真奇怪,奇怪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我看了好多愛情小說,卻喜歡上了一個男作家的小說,蘇州男人蘇童,他的照片被我裁下來,貼在牆上,我覺得他的英俊帥氣不是用五官和服飾調劑出來的,而是用年齡和滄桑表現出來的。和他相比,林楓陽還沒長大呢。

  還比如,我又看見蝴蝶了。

  冬天應該是沒有蝴蝶的,可我每天睡覺前總能看見許多白色的蝴蝶在窗戶外來回飛舞。有一次我睡覺的時候夢到其中最大的一隻落到我的肩膀上,我一下子就醒了。睜開眼睛才看到肩膀上貼著一片合歡花瓣,沒有蝴蝶。

  其實還有一隻蝴蝶,那只蝴蝶就在我的鎖骨上,月光下,它的顏色更紅了,一副展翅欲飛的姿勢令人不安,我忽然害怕會失去它。

  我發誓不再輕易去撫摩它了。

  可我還是喜歡看它,就像林楓陽說的,你和我們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我問我媽,「這塊胎記是一生下來就有嗎?」我媽放下手裡的教案,說:「對,一生下來就有,多好看,別人想要還沒有呢。」我對我媽說:「我寧願沒有,蝴蝶怎麼會有骨頭?摸摸看,它多硬啊!」

  我媽說我去北京上了半年學不但沒長大,反而學傻了,怎麼話都頂著說啊。不過她是個很好的老師,過年時很多學生都來家裡看她。她也知道我從小就喜歡自己坐在門口的青石板上看來往的船和人,從來沒什麼好朋友,天天憋在家裡。就像我爸說的:「咱家孩子雖是有點自閉症,可給咱們省了多少心。」

  我爸是個軍官,就在這個小城的部隊工作。我小時候常問我媽:「爸爸在哪裡?」那時候父親還在遙遠的部隊服役,一年只能見到他十幾天,在印象中幾乎沒有他的影子。我媽、外婆和四個姨媽開始細心照料我的童年生活,記憶中的童年是在一片脂粉氣中逐漸消逝的。

  一次,他回來了。我坐在床上,看他一點點脫掉軍裝,用冒著熱氣的毛巾擦去額頭的汗水,側著臉和我媽說一些外面很冷、帶了特產回來之類的話。我用雙手扶在紫色床沿上,仔細觀察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他的臉是陌生的,是我很久不曾見過而又似曾相識的面孔。平日在照片中我總是覺得他離我太遠,是可望不可及的,而現在,這個人就活生生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如此用力地盯著他看,仿佛在看一個熟悉的漢字,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陌生,只能看清楚筆劃而無法讀出字的發音。

  他把手伸過來,說:「兒子,爸爸抱抱。」

  我閃開了,很迅速地從床頭滾到了床尾。我知道他是我爸爸,但是我真的不想讓他碰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他太遠了,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覺得他是幻像,是我的一個昨夜未醒的夢。

  我媽繞過床頭,埋怨我爸:「去洗手,別把兒子嚇壞了。」

  她用一雙帶著肥皂清香的手將我挽在懷裡,轉過頭,將一縷頭發放到我的手裡。我緊緊抓住她的頭髮不鬆手,我就笑了。我聽見母親在誇我乖,長安真是乖。她在我臉頰邊淺淺啄了一口:「現在,寶貝,去爸爸那裡。」

  說完,她把我交給了剛剛擦乾手的男人。瞬間,我被一片寬闊的胸膛和粗糙的大手所淹沒。我條件反射似的吸了吸鼻子,一股汗味直勾勾鑽了進來,我用手揉著迷茫的雙眼,看到窗外一片月光。還有一隻白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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