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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秦昭昭下意識地一瞥,看見淩明敏接過葉青遞給她的信封埋頭填寫地址,心頓時一動。

  她一直很想知道喬穆的通信地址,卻始終不可得。她曾為此特意積極地幫生活委員跑去校傳達室拿班上的信件,目的只為尋找喬穆寄給淩明敏的信,好從中獲知地址。可是他每次寄來的信都不寫寄信地址的,只寫「內詳」兩個字。看著沒有來信地址的信,她心裡說不出的失望;看著「內詳」那兩個字,她心裡又說不出的難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現在淩明敏要給喬穆寄信,信封上當然要寫他的地址。如果,她能把那個信封拿過來看一眼就好了。可是,她以什麼理由去找淩明敏拿信封看呢?

  一堂課秦昭昭都心不在焉,眼角的餘光一直在留意淩明敏。她看見她寫好信封後,夾在語文書裡一起塞進課桌肚。下課鈴響了,葉青叫她去上廁所。看著她們結伴走出了教室後,她的視線瞟向旁邊的空座位,要怎樣去她的課桌裡把那個信封找出來看上一眼呢?教室裡還有那麼多同學在,而她平時和淩明敏又沒啥來往,冒冒然過去翻她的課桌是絕對不可能的。

  正一籌莫展時,幾個男生在課桌行間打打鬧鬧的行為突然啟發了她。她走出教室在走廊上站了站後又馬上走進去,走到淩明敏課桌前時假裝腳底一絆,整個人站立不穩地向前跌。順勢撲在淩明敏的課桌上並暗中使勁把課桌往前一推,課桌肚裡的東西馬上就稀裡嘩啦地掉出來了。

  讓人家課桌裡的東西掉了一地,自然要蹲下去一一撿起來。秦昭昭首先就是彎腰去撿那本夾著信封的語文書,那個信封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般自動從書本裡滑落出來。只一眼,眼睛就如同攝像機般把那一排漢字攝進了腦子裡,清晰分明。

  眼睛看到了信封,手卻還來不及拾起就被人搶在她前頭撿了那封信。抬頭一看,是同樣搗蛋成性的崔遠志,他拿著那封信大呼小叫:「喬穆收,內詳。這一定是班花寫給喬穆的情書!咦,居然還沒封口呢。」

  後排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男生一下就全圍過來了,半真半假地起哄:「快打開看看寫了什麼?」

  秦昭昭急了,沖著他們大聲嚷道:「你們要知道,私自拆閱人家的信件是犯法的。」

  崔遠志揚著那封信嬉皮笑臉地偷換概念:「我們沒有私自拆閱,她都根本沒封口,我們不用拆,直接拿出來閱就可以了。」

  秦昭昭毫不含糊:「這不是拆不拆的問題,你們偷看別人的信件就是犯法,你快把信交回來。」

  「關你什麼事呀?又不是你的信。」

  「是我不小心把淩明敏課桌裡的東西碰到地上的,我當然要負責把它們全部撿回課桌去。所以我不能讓你偷看她的信件,快交回來。」

  秦昭昭說到最後,把手直伸到崔遠志面前,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目光銳利得簡直有棱有角,紮得崔遠志不禁一愣。本來興致勃勃圍在他身旁的林森突然扭頭便走,邊走邊嘀咕:「小宇宙好像又要爆發了,危險勿近。」

  他的話提醒了崔遠志,他十分識時務者為俊傑地把信交還給秦昭昭。這個女生「發起瘋來」他也是見識過的,還是不要惹得她小宇宙爆發為妙。一群男生也都頗為掃興地作鳥獸散。

  林森和崔遠志一前一後溜回座位,兩個人竊竊私語:

  「剛才還好你提醒我,否則那個小宇宙爆發起來真是吃不消她。」

  「我看到她的眼睛開始噴火了,這種情況還不見好就收恐怕就收不了啦。」

  「是呀,剛才她的眼睛瞪得足有銅鈴那麼大——咦,話說,班上的女生好像數她的眼睛最大呢。」

  崔遠志說著說著轉移了話題,再把班上女生論「姿」排輩了一下後,他有了新發現:「以前沒注意,其實秦昭昭大眼睛濃眉毛長得也不錯,可惜就是皮膚黑了點。」

  說到黑,林森突然想起頭天晚上在電視機裡看到的一段相聲《賣布頭》,裡面有一段詞是形容黑布的。他脖子一縮眼睛一眯,壞笑起來:「你說她怎麼就那麼黑?她怎麼就那麼黑?她賽過李逵氣死張飛。像在東山送過炭,像在西山挖過煤,唉呀媽呀瞅瞅那個黑。」

  他直接套用段子的話來取笑秦昭昭的皮膚黑,聽得崔遠志哈哈大笑:「她哪裡就至於那麼黑了,你也太損了點,這要讓她聽見一定又要氣得拿刀子紮你。」

  秦昭昭絲毫沒有注意後排的嘀咕。把淩明敏的東西都撿回課桌肚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紙筆一筆一劃仔細記下剛才偷偷看來的地址。

  用了那麼久的時間,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她終於有了喬穆的通信地址。可是有了又怎麼樣,她能寫信給他嗎?當然不能。他一定會訝異地問她哪來的地址?而她怎麼弄到的地址,她羞於啟齒。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如蛇之鬼祟,但秦昭昭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她想要得知他的消息,想要有他的聯繫方式,即使不能跟他通信,看著那個地址也是件令她心滿意足的事,至少她知道了他在上海哪所學校上學。她是那麼那麼地希望與他還有關連,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關連也好,所以她在意和他有關的任何人與物。她甚至悄悄收起了一支他當初離開時遺忘在課桌裡的圓珠筆芯。那樣普通的一件舊物對她而言卻意義深長,感覺仿佛猶帶他的手澤,時常在獨自一人的夜晚拿出來愛惜地摩娑。

  11

  暑假開始了,秦昭昭打算邀譚曉燕一起去找暑期工做。她想做暑期工的念頭源於從鄉下進城打工的永新表哥。

  永新表哥是秦昭昭鄉下四姨家的大兒子,他也是一個很會念書的孩子,只比她大一歲,開學就要上高三了。本該爭分奪秒抓緊時間學習,但他卻一放假就跑來城裡打工。因為他要想辦法賺學費,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裡那點收入根本不夠供三個孩子上學。所以來城裡找到一家洗車鋪打工,吃住全包,一個月兩百塊,每天工作時間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沒有休息天。

  永新進了城打工,四姨特意托人帶口信讓秦媽媽照應一下這個外甥,畢竟城裡只有她這一戶親威。秦媽媽幫人看店也是一份走不開的活,就讓秦昭昭專程過去看看永新的情況怎麼樣,順便送去二十塊錢。雖然鄉下老家兄弟姐妹中就出了她一個城裡人,但她這個城裡人的能力也極其有限。

  那家洗車鋪開在一個加油站裡面。秦昭昭去的時候,永新正捏著水管沖去一輛小車身上的泡沫。因為是露天洗車,烈日炎炎酷熱難當,所以他光著脊樑只穿了一條中褲。手腳部分的皮膚都明顯發白髮皴,顯然已經和水「親密接觸」很久了。

  秦昭昭走過去叫了一聲表哥,永新見到她表情又意外又羞窘,趕緊關了水管拿件汗衫套上。鄉下孩子進城來總是顯得特別靦腆特別拘謹。他幾乎就不主動開口說話,她問一句才答一句,還總是答相同的兩個字。

  問他住得好嗎?——「挺好」;

  問他吃得好嗎?——「挺好」;

  問他工作累嗎?——「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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