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琥珀年華 | 上頁 下頁
一四


  到底是做廠長的人,平時就不怒自威,發起脾氣來更是氣勢壓人。醫生小聲辯解:「醫院的制度就是這樣……」

  話沒說完,就被喬廠長一聲暴喝打斷了:「少跟我來這套。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這種情況救人要緊,你們就不能靈活變通一下嗎?一個受傷的孩子身上沒錢,已經打電話叫家長趕來了,讓你們先處理一下傷口有什麼不可以?你們還怕做父母的會賴帳嗎?」

  醫院方面的人自知理虧,不敢再跟他強詞奪理了。手腳麻利地處理包紮好了秦昭昭的傷口,只求他們快快離去。

  喬廠長用他的專車,把受傷的秦昭昭和她那輛撞壞的自行車一起送回家。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小汽車,印象深刻地記住了這種小汽車的名字叫桑塔納。下車時,她十分感激地向這對父子道謝:「謝謝喬伯伯,謝謝喬穆。」

  喬穆的名字,之前在她心中已經反復默念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看著他說出口。嘴裡吐出這兩個字時,臉頰情不自禁地泛紅。

  秦氏夫婦回家後,得知女兒出了車禍又驚又怕,看到傷勢不嚴重又深覺慶倖。聽女兒說了整件事的經過後,他們非常感激喬廠長和喬穆。秦爸爸咬咬牙,特意買上幾斤自己平時從沒捨得買來吃過的好水果拎到喬家去登門道謝。喬廠長怎麼都不肯要,說他們家的水果都吃不完,讓拿回去給秦昭昭吃。推來推去,秦爸爸還是堅持留下了那袋水果,還有喬廠長墊付的醫藥費。

  秦昭昭的額頭縫了七針,在家裡休息了兩天后才去上學。

  這場車禍撞壞了她的自行車。那輛車早已老舊,沒有維修的必要了,乾脆就當廢品賣掉了。家裡沒再給她買新車,一則經濟方面不寬裕;二則剛剛騎車出過事,父母也不放心再讓她騎車。

  不騎車的話,去上學就只有坐公車了。那時候,近郊進城只有一條公交線,公交站就是一塊簡單的路牌豎在馬路旁。如果坐車,要先走出偌大廠區才有公交站。坐一趟車要五毛錢車票,一天兩趟就是一塊錢。一個月下來,扣去休息天不算也要二十多塊錢。秦昭昭想起爸爸要卸一萬斤的瓷磚才能賺到二十五塊,就這樣花在公車上她很心疼,於是跟爸媽說她想以後走路去上學。

  秦媽媽說:「走那麼遠,你每天要起很早才行。會很辛苦的。」

  「不會,走路好,鍛煉身體怎麼會辛苦。」秦昭昭想,無論如何她走路都不會比爸爸扛瓷磚辛苦。似乎知道女兒的心思,秦媽媽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從家裡走到學校,一路上大概要走半個多小時。秦昭昭額頭上還貼著一塊四四方方的白紗布,這讓十四歲的少女覺得自己很難看。上學放學的路上總是用手捂著額頭走。不願被人看見,尤其不願被喬穆看見。

  這時她開始懊惱,那天為什麼是喬穆送她去的醫院。那麼多年同住一個廠家屬區,他從沒留意過她。為什麼偏偏在她最狼狽的時候,讓他看到她滿臉血污地倒在馬路上?敏感而自尊的少女為此感到傷心難過。她偷偷地在日記本裡抒發心情,將相同的兩句話寫了整整一頁紙:為何上天讓你遇見我,不是在我最美的時候?

  寫著寫著,卻又想起受傷時,喬穆守在她身旁的情形。咫尺之遙,他的眉眼在眼前那樣清晰分明,她甚至還能隱隱感到他身上散發的溫熱氣息。而他的手,自始至終按在她的額頭。雖然掌心握著一塊手帕,但指尖拂在她的發。指尖輕觸的那一點微溫,讓她銘刻在心。

  一時覺得被喬穆撞見自己出車禍並施以援手,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一時又覺得被喬穆看到自己受傷後的血污模樣,是天下最懊惱的事情。那一顆情愫初萌的少女芳心啊!

  走路上學以後,因為每天都要早早出門,秦昭昭很難再在路上遇見喬穆了。只有喬家的琴聲,還是可以天天飄到她的耳中來。喬穆也會偶爾在陽臺上出現。雖然只是一個遙遙的側影,時常一閃就進了屋。卻足以讓秦昭昭在夜深人靜時分,獨自躺在床上反復念起,久久回想……

  喬穆完完全全地住進了秦昭昭的心,哪怕輕輕抿口水,心底都會蕩出他的影。

  秦昭昭的心事,譚曉燕是全世界最清楚的人。十幾歲的青澀年華里,少男少女們有什麼心事都不願對父母訴說,只對自己身邊親密的同齡人講。因為孩子們之間才能完全溝通,大人們根本不可能理解他們那種朦朦朧朧的情愫。

  譚曉燕很理解秦昭昭:「看來你喜歡上那個喬穆了,就像我喜歡鄭毅一樣。我給鄭毅寫了一封信,不知道他會不會給我回信。」

  譚曉燕是前段時間參加小學同學聚會時,無意中得知一個男生有鄭毅在南昌的通信地址。她要到地址後,鼓足勇氣給他寫了一封信。寫得一手好作文的她,在寫這封信時卻反反復複改了又改,最後終於寫了幾段簡單的話寄出去。信中只是普通的問候,試探著問他是否還記得她這位小學同學,可否保持通信聯繫延續小學時代的友誼等等。信已經寄出去一星期了,她這幾天天天都在盼回信。

  然而,寄去南昌的信有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譚曉燕完全失望後,再沒有勇氣寫第二封信了。

  「看來他已經不記得我了,算了吧。」

  譚曉燕可以對遠在南昌經年未見的鄭毅算了,但秦昭昭卻沒辦法對近在咫尺的喬穆算了。雖然沒辦法天天見到他,但琴音聲聲不絕於耳,每一聲都如透明情絲,將她一顆情竇初開的芳心層層纏繞。她在琴聲中想念他,朝朝心上,暮暮眉頭。

  5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父母都出去幹活了,秦昭昭獨自在家寫作業。寫著寫著,外面突然狂風暴雨。她趕緊出去收衣服,無意中扭頭一看,圍牆那邊喬家陽臺上曬的衣服沒人收,已經快被狂風吹落了。

  秦昭昭冒雨跑過去喊他們收衣服,可是怎麼喊都沒人應,顯然家裡沒有人。她知道喬穆星期天是不會在家的,他要去學琴。看來喬廠長夫婦也出去了。而那幾件衣服已經在狂風的肆虐下,掙脫了衣架,風雨中飄飄地落到樓下去了。

  冒著大雨,繞著圍牆跑上一大圈,秦昭昭跑進「中南海」把飄落在地的衣服全部先揀回家。衣服已經髒了,她重新把它們一一洗淨。喬穆的那件白襯衫,雖然只是落在地上沾了些泥水,她卻反復洗了三遍,洗得整件衣服雪白雪白。然後,她拿著衣服躲進房裡。紅著臉、跳著心、偷偷地把整件襯衫從領到襟、從袖到擺都全部吻遍了……

  秦昭昭後來一直覺得這就是她的初吻。因為生平第一次,她用唇來表達自己的愛戀之情。雖然她獻出雙唇的物件只是一件襯衫,卻是她所偷偷愛慕的少年要貼身穿著的衣裳。她留在雪白棉布上的無形吻印,終會印在他的肌膚上。他卻永遠不會知道,她曾這樣間接地吻過他。

  這個間接的吻,讓十四歲少女秦昭昭覺得幸福無比的同時,又感得罪孽無比。這個年齡的女孩已經懵懂地明白了自己在愛,卻又清楚地明白自己還不能愛。從老師家長的言行中,她知道小小年紀就談戀愛是一件非常羞恥的事情。可是她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在幸福和罪孽的矛盾感覺中煎熬著。像所有懷春心思的少女一樣,心境總是忽明又忽暗,乍悲還乍喜。

  捧著洗淨的衣服去敲喬家的門時,秦昭昭的心慌得隨時想扭頭跑掉。而門一開,喬穆立在她面前時,她一瞬連呼吸都停住了。

  喬穆一臉明顯的驚訝:「秦昭昭,你有事嗎?」

  「沒……沒事,這是……你們家陽臺上的衣服。下雨……風刮掉的,我替你們撿了……還你。」

  秦昭昭結結巴巴,語無倫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完的話。喬穆卻半分沒有覺察出她的異樣,接過衣服禮貌地道謝:「是嗎?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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