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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畢業多年後,我在一處位於北京某胡同深處的公共廁所裡面與王大鵬久別重逢。

  畢業前的一段時期,我手頭緊得厲害,兜裡的錢沒有超過五十塊的時候,除了走在揣著剛借來的錢從某人家出來,去另一人家還錢的路上。一次我洗衣服的時候從兜裡翻出五塊錢,著實興奮了好一陣子。

  手頭緊是因我忽然迷戀上打麻將所致,沒白天沒黑夜的和同學支著牌桌,瞪著通紅的眼珠,用沾滿污垢和銅臭的手,鬥志昂揚地撫摸著136張麻將牌。我的手氣也不怎麼就那麼差,

  幾圈過後,便債臺高築,從此開始了長達半年之久的逃債生活。

  我先後欠了十幾個同學的錢,總共七八百,平均到每個人頭上也就幾十塊,不要小看這幾十塊錢,足夠一個大學生活一禮拜的。最多的一筆外債是人民幣一百二十元,那是一個同學準備帶女朋友去打胎的備用金,卻讓我一宿輸了個精光,第二天他讓我趕緊還,我說等兩天的,後來就一直拖著,直到有一天他忍無可忍對我說,你他媽趕緊還錢,還不依不饒地揪住我的衣服死不鬆手,我說我確實囊中羞澀,不信你翻,他真就翻了,結果只翻出香煙三根、火柴半盒,他說,我求你了,還我錢吧,救救我一家老小,讓我叫你爺爺都行。

  現在人就是愛金錢勝於面子,為了這麼點錢寧願當孫子。該同學還不顧女朋友身孕在身,動用了美人計,企圖以此打動我,但我沒吃這一套,於是他又實施空城計,說他肚子空空如也,久未進食,正等米下鍋呢,我說你還有口鍋,我早就砸鍋賣鐵了,幸好無妻女,否則她們難逃被我販賣的劫運。

  我把學校發的建行龍卡給了他,裡面存著我每月60塊錢的伙食補助,當然,這個月的已被我取走,從下個月開始,兩個月後就能湊夠120塊錢,該同學不要,說遠水解不了近渴,甭說兩個月,兩天都不能拖了,我說那就沒辦法了,然後趕緊逃之夭夭,可我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我一氣之下進了女廁所,他居然也跟了進去。結果當然是女廁所的「嘩嘩」尿聲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啊!流……流氓!抓流氓呀!」的叫喊。

  我趕忙說:「大姐,不,大媽,您別嚷嚷,我什麼也沒看見,我走,我這就走還不行嗎?」

  「哪裡走!」一雙強勁有力的大手揪住我和該同學的脖子。「跟我走一趟吧!」一英姿颯爽的人民警察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操,王大鵬吧!」我驚喜問道。無巧不成書,這個員警居然是我初中時候的一個鐵磁。

  「你是,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你是誰來著?」王大鵬拍著腦袋回憶。

  「我是我呀!」

  「啊,是你,怎麼在這兒碰著了。」

  女廁所裡,我和王大鵬緊緊擁抱在一起,看得撒尿婦女目瞪口呆。

  原來,王大鵬正在隔壁男廁所出恭,聽到「抓流氓」的喊聲後聞訊而至,於是發生了如上一幕。

  儘管是哥們兒,王大鵬還是出於職業習慣,象徵性地批評我幾句,大白天的,女廁所怎麼能隨便闖呢。我進女廁所的動機是為了躲他,我指著債主說。債主說他為了要帳才闖的女廁所。

  「你欠了人家多少錢?」王大鵬問我。

  「一百二。」我說。

  王大鵬掏出一百二十塊錢給了債主,後者接過錢來不及說一句話,就直奔醫院而去。

  王大鵬問我幹嘛欠錢不還,我說我要是有錢就不向人家借錢了,他說你怎麼混這麼慘,我說我一點兒不覺得自己慘,債主還口口聲聲地叫我爺爺呢,王大鵬說這樣不好,你要想腳踏實地地當爺爺,就趕緊結婚,先弄出個兒子,把他撫養成人,讓他再給你整出個孫子。

  我忽然反應過來,現在的王大鵬與初中時候相比,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初中時候,王大鵬是我們班同學中雞巴最早長毛的人,但我不敢確信他是第一個長陰毛的。在他長毛兩年後,我才發現自己的下身不再謝頂。

  我的第一根毛究竟長自何年何月何日我也說不好,有一段時間我還天天脫了褲子彎腰觀察,並未發現破土而出的跡象,時間久了就煩了,便不看了,就像接一班不知道幾點才進站的火車,等待太折磨人了。

  直到有一次上廁所的時候,先撒完尿的王大鵬瞟了我下身一眼,然後用還粘著尿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說,也是爺們兒了。這時我才注意到自己下身那幾根扎眼的黑色。那時王大鵬是我們班老大,打架比誰都牛逼,學習誰都比他牛逼,但就是這樣的人,長大後往往能成為人物。能夠得到他的嘉獎,是我們的光榮。

  王大鵬初一的時候父母就離了婚,原因是,他爸在路邊擺了個修車攤,生意一向冷清,於是想出一計,每次出攤前,在方圓兩公里內撒些圖釘玻璃茬兒等尖銳物。生意果然因此起色不少,補車的人絡繹不絕。他爸識得,車帶上紮的都是他撒的,頭天晚上剛喝的二鍋頭瓶茬兒,取下來回收再利用,明天接著撒。

  王大鵬他媽的工作是掃大街,原來負責清理另一條街道,但後來被調到他爸修車攤那一片兒,每次都把他爸剛撒的圖釘和碎玻璃茬兒掃走。他爸說,別掃,掃了我沒生意做。他媽說,必須掃,不掃就扣我工資。他爸說,那別掃太乾淨,給我留點兒。他媽說,掃不乾淨就沒有獎金,拿什麼養家!

  兩人都想給家裡掙錢,結果吵了起來,不亦樂乎,還大打出手,見面就掐,一發不可收拾,最後的唯一選擇就是離婚,兩人徹底脫離關係,劃清界線。

  就這樣,王大鵬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一三五和他爸住,二四六和他媽住,隔周的星期天去奶奶或姥姥家。

  王大鵬就是在這個時候學會夜不歸宿的,一三五他跟他爸說去他媽那兒了,二四六再跟他媽說去他爸那兒了,此時他爸他媽已不相往來,根本不知道其實王大鵬誰那兒都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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