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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現在,何小兵為自己又能聞到花香而高興了。他上了車,向音樂節的公園開去。

  到了公園附近,車窗關著,隔著一條街,就能聽到公園裡的音樂。文藝青年從四面八方湧向公園,也有一些人是過路的,但是一眼便能分辨出來哪些人是來參加音樂節的,哪些人是普通老百姓。何小兵在想,為什麼文藝青年要讓自己醒目呢,難道衣服顯眼,人就能不被埋沒了嗎,可憐的年輕人,在不具備真本領的時候,也只能在衣服上做點兒文章。

  何小兵把車停進公園旁邊的停車場,準備下車,一輛寶馬z4正在倒車,如果這時候何小兵開門下車,也就下了,但何小兵為了不讓z4多停一下,便沒有開車門。z4倒進車位,停在左邊,車身緊貼著何小兵的車,只留出勉強能通過一個人的空隙,而它的左側還有很大空間,按理說,都會再把車往右挪挪的。但z4沒有,一個二奶模樣的人開車門下了車,準備離開。

  「麻煩你把車往左邊挪挪,我這一開門就碰著你的車了。」何小兵搖下車窗說。

  二奶走過來看了看:「這空兒夠過一個人的。」

  「人是能過,可是我上下車還要開門。」何小兵說,「你往那邊挪挪,那邊還有很大的地方。」

  二奶瞟了何小兵一眼,不情願地上了車,把車往左挪了挪。

  「謝謝!」何小兵說。

  二奶沒說話,眼睛都沒往這邊看,嘟嚕著臉,扭著屁股走了,顯然是認為剛才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一個人承認自己錯了,就這麼難嗎?如果她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心平氣和地挪開車,她也不會生此氣,她肯定還生著氣,否則當別人對她說謝謝的時候,她不應該是一張苦瓜臉,她生氣是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

  何小兵想到自己前些年每天都會出現的苦悶、憤怒,也是因為對世界的錯誤理解或期望,和二奶此時一樣,對本不該有情緒的事兒有了情緒,而無視自己的錯誤。二奶讓何小兵明白了這個道理。

  何小兵買票進了公園,那種只有年輕人為了自由和理想而走到一起才有的氣氛撲面而來,這些曾經是何小兵熟悉和迷戀的,但這次卻覺得有些做作。

  外圈是創意集市,都是些文藝青年在擺地攤兒,賣小眾的唱片、電影、書以及海魂衫、回力球鞋、三道杠等衣飾。電影是地下電影,自己刻成盤賣,這種電影並不一定拍得有多好,不一定因為把人性剖析得淋漓盡致過於殘酷而不讓公映,也許只是幾個電影愛好者拍著玩兒的東西,也許拍得比進了院線的片子還矯情,但就因為拿到了這裡賣,也因此變得文藝了。那些唱片不一定是多好聽的唱片,也許就是外國不知名的末流樂隊的,但是賣東西的人立了一塊兒牌子,立即讓這些唱片高貴起來:認出十張者,送雜誌一本。總之,拿到這裡賣的東西,無形中都被鍍了一層金,總有那些剛入門的愛好者,把它們當真。

  再往前走,就是各個演出舞臺。這個音樂節何小兵以前來過,總能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這些面孔曾經出現在各個有搖滾演出的酒吧,但是現在見不到他們了,不知道是場地太大,沒碰上,還是他們已經不來這種地方了。

  最靠邊的學生樂隊舞臺,一群看著並不像學生但跟後面舞臺上的那些人比起來很像學生的人站在舞臺上,主唱歇斯底里地咆哮著,異常憤怒,樂手們也在用各種肢體語言表達著不滿,不知道誰招他們了,生那麼大的氣。何小兵站著聽完一首歌,發現其實他們的這種表現並不是由於憤怒,只不過因為年輕,有勁兒沒處撒而已。本沒什麼好生氣的,但就是得表現得很生氣,這樣才不枉做一回看似有思想的青年。

  一首歌唱完了,台下觀眾不多,反響也平平,主唱說了一句給自己很鼓勵的話:「操,牛B,再來一首!」

  每個人都會在這個社會發出一些聲音,或許很小,或許不夠主流,但不應該放棄,這畢竟是從內心發出的聲音。或許正因為如此,大學裡才會有那麼多樂隊,搞樂隊是他們發出聲音的一種方式 。

  何小兵往公園裡面的舞臺走,前面一百米的地方,圍了一大群人,正搖頭晃腦,音箱裡傳來鏗鏘的節奏和窒息的吼聲,顯然是重型音樂舞臺。何小兵湊上前,混在人群中,跟著蹦了會兒,一首歌還沒蹦完,就覺得累了,停了下來,而身旁那些看著比何小兵年輕七八歲的人,已經滿頭大汗了,仍不知疲倦地撞來撞去。有個男生,光著上身,胳膊上文了格瓦拉,頭髮過肩,手裡拿著髮卡,一個勁兒地甩著頭髮,一首歌完了,男生停止甩頭,帶上髮卡,胡嚕胡嚕身上的汗,甩在地上,下一首歌的前奏一開始,男生又迅速摘了髮卡,繼續把腦袋像撥浪鼓一樣甩了起來。何小兵覺得這個舞臺已經不適合自己了,擠出人群走了。

  再往前走,是出過專輯略有名氣的樂隊的舞臺,一個何小兵熟悉的樂隊正在臺上演出,主唱挎著吉他,吉他的位置很高,接近胸口,跟其他背吉他的人比起來,看著總有些彆扭。多少年過去了,他們的音樂變了成員變了,但是主唱背吉他的姿勢還是這樣。很多事情能變,也有很多事情一輩子也改變不了。

  這個樂隊演完下場了,上來另一支樂隊 ,何小兵通過大螢幕認出了他們,主唱是劉虎。樂手們在接線、試音,劉虎雙手握毒害麥克,說了幾句無力但煸情的話,觀眾的熱情被點燃了,鼓掌,叫好。這些話在何小兵聽來,何等不真實與蒼白,但對那些年輕的搖滾迷們來說,永遠是最管用的。

  十年了,這個樂隊只出了一張專輯,現在演出還在唱著專輯裡的老歌,現在依然試圖表現出十年前的狂野,但已經力不從心了。力量不是裝出來的,而是散發出來的,如果身體內部已經沒有,光靠身體外部的扭動,是無濟於事的。

  劉虎依然很瘦,可能是生活水準沒有允許他發胖,不知道他還能靠這張專輯活多久,如果十年前沒有那張專輯,這個人現在的生活也許是另一種樣子。

  何小兵站在遠處的山坡上看著舞臺和台下,這是一個全景,臺上的人們在表演,台下的人們在舞動,整齊地揮舞著手,蹦著,他們需要搖滾樂,發洩過剩的精力。這樣的場面,會一直持續下去,一代代的年輕人會喜歡上搖滾樂,但是他們能緊持多久呢?

  何小兵又往別的舞臺溜達,碰見了一個臉熟的人,是上班時的同事。兩人寒暄了幾句,這個人也換工作了,何小兵知道後有些意外:「我原以為公司裡的那些人,一輩子就在那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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