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春校園 > 關關雎鳩 | 上頁 下頁
一二四


  智利詩人聶魯達說:「愛是那麼短暫,而遺忘又是那麼漫長。」我就這樣,沉浸在對往事故人無盡的哀思中難以自拔。我怎麼能夠忘記她呢?我第一次握女孩的手,是孟蘩。第一次和女孩跳舞,是孟蘩。第一次向女孩求愛表白,是孟蘩。我第一次抱的女孩是孟蘩,第一次吻的女孩是孟蘩,第一次在我懷裡流淚的女孩,還是孟蘩。她幾乎佔據了我的愛情生活的所有第一次。我的回憶像是一個篩檢程式,濾去了她所有的不好,只留下最美好的那部分。她的刁蠻任性,本身就是她的可愛的一部分;而她的負心,我從來不願意去回憶。她臨去前求我原諒她,我答應了。為了她的靈魂得到安寧,我再也不會去追究她對我的背叛,只是把全部仇恨都壓到了王惠梁和他那一類人的身上。現在孟蘩在我的心目中,只是我的第一個女友,我一生中最愛最愛的人。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我不再參加戲劇社的活動,也沒有再上過舞臺。我甚至不再看學校的任何晚會和演出。我不願意看見任何可能勾起我痛苦回憶的東西。我也不再讀徐志摩的詩。短命的天才詩人寫的東西,雖然美麗空靈,卻包含著不祥和脆弱。我後悔我曾經那麼迷戀他的詩。

  餘翔和羊屎兩年專科畢業,滿懷著創業理想,南下廣東拼事業去了。陸小林繼任戲劇社社長,並順利地騙上了一個熱愛戲劇的新生小女孩。王騷也擔任了文學社副社長,又有過幾次失敗的意淫式戀愛。金子光和陳奇偉都和各自的女友一起營築著幸福的愛情小窩。周圍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繼續運轉著。我則閉門謝客,努力讀書,決心考研。我對於大學裡面其他的東西已經毫無所求。在前兩年裡,我已經經歷了太多,戲夢繁華,大悲大喜。我透支了上帝賜予我的恩典,結果物極必反,最後不但失去了已有的一切,還落下個遍體鱗傷。我已經有點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的意思了。

  兩年很快就過去了。1995年,我考上了北京一所全國聞名的大學的研究生。陳奇偉考上了本校的研。聽朱瓊說楊雪萍也考上了,也是一所全國名校,不過是在上海。在大三大四這兩年,楊雪萍一直避開我,不與我見面,原來也是在准備考研。後來我在路上碰到她,她也聽說我考上了,兩人都很高興,約好繼續保持聯繫。

  我來到北京,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我收到了余翔的來信,他告訴我,朱瓊一畢業就跑到廣州工作,和羊屎結婚了。而他呢,和傅溪帆已經分手,又在那邊找了一個新的女朋友。陸小林則來信告訴我,他分在湖南湘潭的一個專科學校教中國革命史,覺得生活很無聊,非常懷念在大學裡自由任性不用口是心非的日子。

  我和在上海的楊雪萍也聯繫上了。許久沒有好好交流,一時之間竟然顯得有些陌生,彼此的信中都寫得很客氣。我們都小心翼翼地回避著許多問題。我不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我發現兩年後我變得對她一無所知。她是不是有了新的愛人?她怎麼看我?很多的問題,都沒有確切的答案。

  1996年清明節,我決定回去看看孟蘩,於是專門向導師請了假,回到興州。陳奇偉在南楚大學讀研究生,答應幫我安排住處。

  我去研究生樓找陳奇偉的路上,經過女生宿舍。這裡,我非常熟悉。我曾經在這裡給孟蘩獻歌,更曾經無數次在此等待孟蘩和楊雪萍。不過現在的情景,和從前又有不同。這是一個週末,女生樓外門庭若市。從前我只看到王惠梁一個人開車來接送孟蘩,而現在卻是名牌轎車車水馬龍,進進出出,路邊也滿滿地排了兩排。真是「寶馬雕車香滿路」。一個王惠梁跑掉了,千萬個王惠梁站起來。校花系花們姹紫嫣紅地跑下來,笑語盈盈地撲向那些成熟男人的懷抱,然後一起坐上小轎車,絕塵而去。

  我久已不在女生樓下等人,看了這等情形,不禁有些驚詫,於是乾脆停下來,觀察了好一陣。在樓下等的人當然更多的還是普通的男生。最引起我關注的,是一個衣著寒酸單薄的男生,手持一朵玫瑰,很小心地將它護住,苦苦地望著樓上的某個視窗,看來已經等了不短的時間了。他站在那裡,就如當年的我一樣,又癡又傻,和周圍倚紅偎翠志得意滿的王惠梁們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我看得心中鬱悶起來,想到自己這次是專程來看孟蘩的,還是不要因此想起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於是趕緊離開了。

  陳奇偉見到我,親熱得不得了。他說,還沒吃飯吧?我說,沒有。他就帶我去小館子吃飯。我們邊吃邊聊。他告訴我,金子光前兩天來過,他的女朋友小秋秋被一個政府裡有點級別的人猛追,那人答應小秋秋,幫她在政府裡找一個工作。金子光非常擔心。陳奇偉本人和李萌倒是關係穩定,打算扯結婚證了。

  我又問到別的同學。陳奇偉說,王騷回了廣東,好久沒有消息了。淩雨霏在畢業以後就迅速結婚了,嫁給了一個40多歲的大款。這個冷美人做事情一貫詭秘,保密工作極為出色。有一次陳奇偉兩口子在友誼商店裡面碰到了淩雨霏兩口子,他們當時都不知道淩雨霏結婚了,就問淩雨霏邊上那個男人是不是他的父親。淩雨霏臉色有些難看,說那是他丈夫。

  「哈哈哈哈……」我和陳奇偉相視大笑,碰了一杯,都點著頭說,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當我和陳奇偉從飯館裡出來回宿舍的時候,發現那個穿得很寒酸的大學生還在女生樓下等著,手中的玫瑰花已經有點蔫了。剛才吃飯的時候下了一場雨,那個小子被淋得透濕,狼狽之極,而且冷得瑟瑟發抖。

  我頓起同病相憐之心,上去和他打了個招呼:「兄弟,等女朋友呢?」

  「啊,還不是女朋友,只是心上人。」他有點羞澀地笑了。

  「先回去換身衣服吧。要著涼的。」

  「沒關係。我不能回去,我托人去喊她,要是正好我回去的時候她下來了怎麼辦?」

  我在心中歎息,這個傻小子,真的和我當年一模一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祝你成功!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啊,謝謝了啊!」他很高興。

  我們別過之後,陳奇偉歎息著說,其實每一代人,都不過在重複著一些相同的故事而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