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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那天我們在黑暗裡不知坐了多久,我們一直相擁相抱著。這幢樓死了,教室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聚在一起為了迎合這氣氛輪流講鬼故事。他撫著我的頭髮,我在他舒緩的呼吸聲中閉上了眼睛。

  「江東。」我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你是我的。」

  「是你的。」他笑笑。

  「就算方可寒好了,我也不准你跟她在一塊兒。」

  「變卦了?」

  「沒有。我是說,我寧願咱們三個人在一起,也不准你離開我。」

  「越說越離譜。」

  「可是我是認真的。」

  「饒了我吧。總不能一三五是你,二四六歸她吧。用不用再跟《大紅燈籠高高掛》似的點點燈籠什麼的……」

  「想得倒美。」我壞笑,「你點燈籠?」我再壓低本來已近似於耳語的聲音,「是我們點蠟燭還差不多……」

  「怎麼這孩子學得這麼壞了!」他擰了擰我的臉蛋,誇張地叫著。

  就在這一瞬間,燈火通明,教室裡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我毫無防備地撞上了他的眼睛,那裡面有種讓我陌生的東西,但它是好的,與善意相關。他終於離開了我,隨著人流回到他的座位,然後他回頭對我微笑了一下。周圍的一切好像被這重生的燈光清洗過了,他的微笑也是。我愛你,我早就知道;我原來這麼愛你,我剛剛才知道這個。

  我站在方可寒的病房門口,聽見了天楊的聲音。

  她的床在病房的最裡面,貼著牆。我看到的是她消瘦的側面,還有天楊低垂的眼瞼。天楊在為她讀一本書,她很用心地聽。

  ……「這個舞我不會跳了。」那個年輕的男人說道。他停了下來,尷尬地望著金大班,樂隊剛換了一支曲子。

  金大班凝望了他片刻,終於溫柔地笑了起來,說道:「不要緊,這是三步,最容易,你跟著我,我來替你數拍子。」說完她便把這年輕的男人摟進了懷裡,面腮貼近了他的耳朵,輕輕地,柔柔地數著:一、二、三——一、二、三……

  我從不知道天楊的聲音原來這麼好聽。安靜,自如,有種莊嚴的味道但決不是強加於人的莊嚴。就像從樹枝間灑下的,柔軟而燦爛的陽光。念完了,她合上書,抬起頭靜靜地望著方可寒。

  方可寒說:「這個女人她真了不起。」

  天楊笑了,「我覺得也是。」然後她眼睛一亮,「嗨,江東。」

  「小朋友們講故事呢。」我走了進去。

  方可寒靠在枕頭上沖我微笑。她臉色依舊蒼白,不過神情愉快。「好點兒了嗎?」我問,「精神倒是不錯。」

  她笑笑,「肖強怎麼沒來?」

  「他今天得去進貨。」我遞給她一張粉紅色的卡片,「這是周雷讓我給你的。」

  「周雷?」她皺了皺眉頭。

  「不記得他是誰了?」

  「記得。可是他怎麼知道的?」方可寒不許我們跟任何人說她生病的事兒。

  「別問我。不是我幹的。」

  「是我。」天楊臉紅了,「我是覺得,周雷也不是外人。」

  「我可沒覺得他『不是外人』。」我故意逗她。

  「你討厭。」

  「沒什麼。」方可寒彈了一下那張卡片,「周雷是個滿不錯的孩子。挺好的,就是從來沒跟我睡過。」

  「小聲點兒。」天楊笑著叫,「讓人家鄰床的聽見了什麼意思!」

  「你就別毒害人家純潔的祖國花朵了。」我對方可寒說。

  「就是。」天楊打斷我,「湊合著毒害像江東這樣的也就算了。」

  「小混蛋——」我手滑到她脖子後面擰了一把。

  「流氓!」她尖叫。

  那段日子就是這樣,在一種寧靜、和諧得不可思議的氣氛中滑過去。儘管方可寒日漸消瘦下去,蒼白下去,但我們似乎誰都沒意識到這代表什麼,特別是天楊。她現在每天下午一下課就往醫院沖,再踩著晚自習的鈴聲奔回教室。她很快樂,也很寧靜。她很努力地聽課,念書;很準時地趕到方可寒那裡;很溫柔地在沒人的地方吻我;她高高興興地做每一件事,就連她做不出來習題被滅絕師太挖苦的時候,她都是很抱歉地對滅絕師太微笑著,弄得師太也沒了脾氣。

  有一次我問她:「你為什麼對方可寒這麼好?」她說:「因為我這人天性善良,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吧,你永遠別想弄清楚一個女孩子她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但她安寧的表情讓我感動。我甚至覺得她就算是跟我吵架的時候心裡也是寧靜而快樂的,當然現在我們很少吵架了。我倆之間的氛圍也因著她的安寧而安寧。每一個星期天的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們在天楊的小屋裡靜靜地待著,各幹各的事兒。有時候她會突然間放下手裡的書本,狠狠地摟住我,深呼吸一下,說:「江東,咱們能一直這樣下去嗎?」

  在那深深的相擁裡,我們脫掉彼此的衣服。我第一次注視她的身體的時候心裡湧上一種巨大的感動。她的手指一點一點猶疑地滑過我的每一寸皮膚,我感覺我的肌膚下麵有種東西在此起彼伏地歌唱。她抬起頭,好奇地笑笑。我們緊緊地依偎,接吻。到此為止。很深的吻卻被我們搞得細水長流,沒有一點欲望的氣息。

  我居然沒有一點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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