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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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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典,是吧?」我說,「我早就覺得,這個世界是本字典。」我一直都在等一個跟我一樣發現這個秘密的人。我曾經以為這個人是江東,沒想到是方可寒。 「沒錯,字典。」她眼睛發亮,「我找了好久了,怎麼就沒想到這個詞兒呢。」 從那一天起,我們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交談」,這讓我快樂,快樂得幾乎忘了她是我的情敵——能這麼說嗎?快樂得幾乎忘了她的病。 江東站在我家樓下,一棵楊樹的陰影在他腳下閃爍著。他笑笑,「天楊。」 「你幹嗎不給我打電話?」我說。 「我想著你反正是這個時間回來。」 那是個星期天,高三的時候我每個星期天都要去補習班上課。我說:「平時我不會這個時候回來,今天我們那個英語老師病了,所以只上了一節課。」 「我就是想看看你。」 「上來坐坐?」老實說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跟他說話,是像以前一樣親近,還是客氣一點,最終我選擇了介於親近與客氣之間,結果變得非常尷尬。「待會兒我要去看方可寒,跟我一起去嗎?」 他點點頭,「行。」 在電梯裡我抱住了他的背,臉頰正好貼在他的心跳聲上,「江東,你現在還算是我的男朋友嗎?」 他說:「我覺得不算。」 我們的身影映在四面的鏡子裡,我看見四個我同時輕輕地微笑: 「我覺得算。」 「為什麼?」 「因為那天我說我要你回來的時候,你『回來』了。當時我還想,要是你真把我晾在那兒,我該怎麼辦?」 「實話告訴你,那天我腦子裡亂成一鍋粥,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所以你是憑本能。」我得意地說,「說明你還是捨不得我,對不對?」 「就算是吧。」 「叮咚」一聲,電梯門慢慢打開,就像某種陰謀。我們趕緊分開,所以電梯門外大人們看到的是兩個乖乖的,穿校服的好孩子。 她說:「江東,我要你回來。」 我害怕她那時的眼神,讓我想起——我爸爸,我不是說江校長。 他死命搖撼著媽媽的肩膀,媽媽像是個木偶一樣無法反抗。他的臉直逼到媽媽的鼻尖,「把存摺給我。」媽媽不說不,也不順從,任他把自己搖晃成一棵狂風中的樹。那時他的眼神就是這般不管不顧,眼裡狂奔過一種灰飛煙滅的欲望,那不是某種可以命名的欲望,如食欲、性欲、表現欲等等——可以命名就表明這欲望可以滿足,不是。 她就以這樣一種眼神看著我,托著腮,麻花辮垂在胸前,卻還是她一如既往的安靜的坐姿。這眼神出現在那個齷齪的男人那裡你還可以用「獸性」這個詞一筆帶過,可是天楊這麼乾淨。在籃球隊訓練,老師告訴我們有一種「體能極限」,當你累得恨不能馬上躺在地板上的時候,只要再用盡全力撐一會兒,這極限就會被跨過,你的身體就變成了不知疲倦的機械運動。那滋味我嘗過,雖說是不累沒錯,但那感覺就像靈魂出竅,因為你的身體似乎不再是你自己的。我只能說,那種眼神出現在天楊的眼裡時,我想到的,就是這樣東西:靈魂的體能極限。 她顫抖的身體在我懷裡融化。她說:「江東,你知道我這幾天有多想你嗎?」我知道。「整個人都要爆炸了。」真貼切,我就想不出來這種形容詞。「可是你不能體會。」那你能體會我嗎?你就知道像小狗一樣咬人,我們誰也體會不了誰,天楊。 我們一起出現在方可寒的病床前。她在睡,美麗而嶙峋的鎖骨露在病號服外面,皮膚呈一種透明的色澤。床頭坐著的那個大概是她姑姑的女人麻木地看看我們,然後低下頭繼續打她的毛衣。天楊把花留下,我們就走了。那花是剛剛從天楊家的陽臺上剪下來的。紮得歪歪扭扭,不過顏色倒還鮮豔。 我的手指纏繞著她的。醫院的走廊裡彌漫著一股怪味兒,天楊說那是她最喜歡的味道。「你現在常常來看她?」我問。 「嗯,幾乎天天。」 「為什麼?」我怎麼問了這麼一個蠢問題。 果然她看看我,「這有什麼為什麼?不只我,肖強也是天天來,還常帶來他媽燉的湯。」 「江東。」沉默了半晌,她說:「要是,我是說要是,她好了。你想選擇她,可以的。」 「你這麼有風度?誰信?」我笑。 她毫不猶豫地給了我一拳頭。其實我們之間很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了,哪怕那段最好的日子,也是讓「幸福」壓得大氣不敢出。 她說:「現在先什麼也別想,江東,等高考完再想。」 那段日子她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高考」既是一個最巨大最冷冰冰的現實,又是一個逃避現實的絕好理由。很多個星期天的下午,她把書本一合,頭枕在我腿上,迎著陽光閉上眼睛,「江東,那些歷史書為什麼怎麼看也記不住呢?」那語氣絕對不像是個焦頭爛額的高三學生。我的手滑過她的手指,她的牛仔褲,最後停在她的光腳丫上一捏,她笑著坐起來拿那本厚厚的《中國古代史》打到我擋在臉前的手臂上。我歎口氣,「幸虧我聰明地護住了臉,我英俊的相貌才得以保全……」她果然笑得前仰後合。就在這笑鬧聲中她突然安靜下來。 「停電了?」我笑著拍她的頭。 「江東。」她專注地看著我的眼睛,「方可寒她會不會死?」 「這得問醫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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