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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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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你說像不像?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就是那些『萬骨』,又讓風給吹醒了,然後不要命地繼續殺殺殺。根本不知道過去的那些戰場早就時過境遷,更不知道早就有人把挽歌都給他們寫好了。比如這個,」他低下頭,用筆點了點面前那份語文模擬卷上的兩句古詩,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然後我就哭了。當著手足無措的他一把一把地把眼淚抹到手背上。我說:「周雷,你這人真討厭。」他說:「別別別天楊,我知道最開始會很難受但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真的你信我,再過一段時間就習慣了!」我一邊哭一邊大聲說:「我才不要習慣呢!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習慣有什麼好的?真的習慣了我和別人又有什麼不一樣?」「你和別人本來就沒什麼不一樣!」「你胡說!就是有!」「那你就別哭哭啼啼地做這副可憐樣!你自己不想習慣你又怨得了誰?」他急了。我不能習慣,我習慣了我就忘了江東了,我要是把這麼重要的人都忘了我成了什麼人了?可是我怕了。因為不忘了他又是這麼難熬。周雷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笨蛋什麼都不懂。我大聲說:「怨你!就怨你!你討厭,你討厭死了!」 這個討厭的人正帶著不不在河岸上放風箏。雖說早已過了放風箏的季節。而且這風箏不給面子,說什麼也飛不起來。不不早已是一臉「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看著周雷,只有他自己還是不屈不撓的。 河岸寬廣,水深深地流著,潔淨而溫暖。岸邊鋪著寬闊的石板,讓人覺得空間驟然變大了。差點就忘了它原先的模樣。原先,饒了我吧,它就像它的母親——黃河產下的一具死嬰的屍體,荒蕪地風化著。或者「荒蕪」這個詞都有點抬舉它。荒蕪這詞是用來形容「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是用來形容「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的,是用來形容那些美麗不再但尊嚴還在的凋零的,而曾經這條臭氣熏天快被人當成垃圾場用的河,估計只能湊合著讓後現代藝術形容形容。沒錯,無論是紐約地鐵裡還是巴黎左岸區的後現代藝術家們,若是見過這條河曾經的模樣,一定激動得不得了。我絲毫不懷疑他們的真誠,只不過生活真的永遠在別處。 夜幕降臨,放風箏告一段落,那兩個人開始在烤羊肉串的攤位前面大快朵頤。「不不,」周雷說,「今天讓你這個外賓見識見識中國的食文化。」賣羊肉串的女人笑眯眯地拍拍不不的頭,「瞧你爸爸媽媽多疼你。」周雷恬不知恥地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楊佩說:「趕緊來天楊,張雯紋不好了。」 搶救一直進行到淩晨兩點,準確地講,一點五十六分。葉主任陳大夫他們都在,他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找不出這種突然的惡化的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在那幾個小時高度緊張的忙碌中,我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寧靜。就存在于我周圍的空氣中,跟組成空氣的分子一起慢慢地舞動,節奏舒展。平時,在搶救病人的時候,我的一切奢侈的感官都會給注意力讓位。可是今天不同。但我終究是沒有時間思考這個不同。因為她的心跳已經停了。 「三百。」陳大夫的聲音。電流經過她幼小的身體,她激烈地挺起來,彎成一個性感的弧度。然後我聽見了一種絕對的寂靜。幽幽的,乾淨的暗藍色寂靜。在這寂靜中我看見張雯紋坐在病房的窗臺上,微笑地看著我。 「天楊姐姐,咱們就再見了。」她的眼鏡片後面的小豆眼一亮,很聰明的笑意。不過怎麼看也沒有出落成《藍色生死戀》那種悲情女主角的潛質。 「太突然。」我笑笑。 「嗯。」她的笑容看上去比平時成熟。 「你的羅小皓會傷心呢。」 她還是笑笑,不說一句話。 「根本就沒有羅小皓這個人,對嗎?」我說。 她仍是笑。 「告訴你件事兒,天楊姐姐。」她轉移了話題,「我要去做天使。真的。我以後就專門負責給那些因為白血病死的孩子們的靈魂帶路。」 「這工作適合你。」我笑。我想起《紅樓夢》裡晴雯就是被派去管一種什麼花。 「我覺得這活兒,可能就跟班長差不多。」她說。 「也許,反正我覺得你行。」我說,「我高中的時候,我們班班長就是個性格跟你很像的女孩。厲害,聰明,得理不饒人。」 「錯了吧,我怎麼覺得我自己特別溫柔呢。」 「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個人,在你們那兒。」 「那得看情況。」她得意洋洋地仰起臉。 「她跟你是一樣的病。死的時候離十八歲還差一個星期。」 「那就行。」她點頭,「未滿十八歲的,我就都管得著。名字呢?」 「方可寒。」 「女孩子?」 「嗯。你一定找得到她,她很漂亮,很顯眼。」 「見到她我要說什麼呢?」她眨眨眼,「我最討厭跟比我漂亮的女孩說話。」 「你就告訴她,我很想她。還有,『我很好,你好嗎?』……」 「老土。」她笑,「那不是《情書》的臺詞嗎?沒點新鮮的?」 「喂,」我也笑,「你怎麼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囂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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