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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大家每天碰到一起的問候語統一的變成了,簽了沒?賣出去沒?賣的什麼價?

  生活只剩下一個重心。找工作。這樣的生活因為只是為了生存下來找到一線生機,所以真正是豬狗不如的日子。

  一月份,洪山的那場招聘會我一輩子也難以忘記。

  2004年1月,武漢的冬天出奇的冷。那是年前的最後一場招聘會了,許多同學都決定奔赴完這場招聘會就回家過年去的。好歹,家總還是溫暖的。

  那場招聘會的人出奇的多,雖然來之前我已經預料到了定會爆滿,但是到了現場看到當

  時的情形還是把我嚇了一跳。偌大一個體育場,每一個縫隙都塞滿了人,每一寸土地都有一雙腳,每個招聘的攤位前都被圍得水泄不通。等我趕到現場時根本就沒有辦法入場了,因為人太多了,擠都擠不動!

  我衣著單薄地站在場外。為了所謂的形象,我不得不在武漢最冷的時候脫下臃腫的棉襖羽絨服,而穿成衣冠楚楚窈窕動人的樣子。我從場外的玻璃門外看到場內水泄不通的場景,那麼多張臉密密麻麻地在眼前晃,我覺得我這一生再也沒有在任何場合見過比這更密集的人群了,再也沒有在任何時候感受到中國的人口是如此如此的多,再也沒有比任何時候都明白擴招到底擴進了多少大學生!

  場外沒有來得及進場的學生把臉貼在玻璃門上,冰涼地泛著冷光的玻璃扭曲了他們的臉,可是他們臉上渴望和焦慮的表情卻是那樣的清晰!

  我很害怕那扇玻璃門忽然倒掉。在前年的時候,也就是98級畢業生畢業找工作的那年,那一年是擴招後的第一界畢業生畢業找工作,這扇門曾經被擠破過。這則新聞在武漢當地的報紙均有報導。當時還在讀大二的我看到那則新聞覺得那是一件多麼遙遠而荒謬的事情,事到今天,等到我也來到了這個體育場,我才知道,原以為遙遠而荒謬的一切如此真實而突兀的來到了我面前,我無法躲避,我除了面對別無選擇!我看著那麼多年輕而生動的面孔,我 好想哭。可是眼淚一滴也流不出來。這算什麼呢,流淚又能夠怎麼樣呢?除了直面,我們別無選擇。

  一直到中午過後,招聘會現場的人才少了點。所謂少了點不過是在場內穿行的時候稍微容易了點而已。而這時候已經有一些招聘單位已經收攤子打道回府了。剩下的招聘單位,只要擠得進去,我就會扔份簡歷在他們面前。我需要很多機會,因為我知道我得等著別人來選擇。

  我好不容易擠到一個招聘老師的單位前,簡歷遞過去還沒有來得及跟他說兩句話,那人就冷冷地說,女生不要,不用投簡歷了,投了是增添我們的負擔也浪費你們的簡歷。

  「女生不要!」又是這四個字。我已經無數次聽到這四個字了,有時候他們說女生不要,有時候他們說不要女生。當他們說完這話時通常不再看我們一眼,像打發牲口一樣就把我們打發走了。那鄙夷而不耐煩的神情仿佛大學女生是廢物一樣,是垃圾一樣,是附屬物……總之就不是一個應該得到同等尊重和同等機會的人。

  我黯然地收回我的簡歷,默默地擠了出來。他不想和我廢話,我也不想和他廢話,飯碗總是有的,生活也總是會有新的轉機的。雖然一場場的招聘會把我的壞脾氣已經磨滅得所剩無幾,但是我倔強而敏感的自尊還是保留了一點點的。我不是沒有想過要完全拋棄它,可是我作不到。再怎麼卑微的時候我也做不到死皮賴臉,就算逼良為娼,我也是賣笑不賣身。

  那個下午,兩個小時我一共投出去20份簡歷。我都不記得我到底投了哪些單位了哪些崗位了。我只麻木地做著幾個相同的動作,擠到桌子前,排隊等,微笑,說幾句簡單的話,扔簡歷,再擠出人群。彷徨,掙扎,疲憊,絕望,麻木。

  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會場裡幾乎沒有什麼人了,僅剩下的幾家單位也開始撤退了。一家公司搬桌子和板子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清晰的看見一小堆簡歷從桌面上滑了下來,「啪」的一聲重重的落在地上。

  他看見了,他的同事也看見了,然而,兩個人都裝作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似的,繼續收拾桌椅和宣傳板。把板子搬出會場後,兩個人就上車走了。地上的那遝簡歷靜靜地躺在那裡,像是被遺棄在荒山野外的孩子,已經死亡,誰都沒有聽見他們哭泣的聲音。

  我走過去把那遝簡歷揀了起來,一份一份地數,1,2……一共是14份。14個被謀殺的簡歷,14個被謀殺的機會,14個被扼殺在搖籃裡的工作,14個被遺棄被藐視被遺忘的年輕的畢業生,年輕而焦慮的心。

  我把那14份簡歷抱在懷裡,站在會場的中央。這時我才發現在我的四周,我的腳下,竟然有無數張靜靜躺著的簡歷。那些白色的紙張,印花的封面散落的分佈在會場的各個地方各

  個角落。像小時候看到過的死人時撒的黃紙,當時叫黃紙,後來知道是紙錢,是給死人用的,一路撒一路哭。白茫茫一片,死亡的氣息。

  而我現在是一邊揀起這些一遝遝的白紙,一邊為他們為自己為我們這一代的大學生默默流淚。沒有誰看見我的眼淚,當眼淚已經充滿血腥的味道,它只能夠往心裡流,而不能夠再從臉上滑過。

  有人過來跟我說話,他說他是武漢某報的記者,他看見我蹲在地上揀簡歷覺得很好奇,他問我在做什麼。

  我說撿簡歷。

  他問我撿簡歷幹嘛,我說,拿回去當廢紙賣了換錢用。找不到工作準備賣破爛去。

  他笑了,然後要給我拍照。我擋住了他,我告訴他,你應該拍這會場的地面,你不覺得這裡很像一個葬禮的現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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