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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洛希喜道:「朱凰大人可是看見了銀鳳大人的情形?」

  「看見?」這一問倒是提醒了新顏,她抬起頭來,朝著西南白隼堡的方向極目眺望,間隔著茫茫草海,除了一望無際隨著風波浪般起伏的深藍色的草外,自然什麼也看不見。鳳凰城巨大的影子被太陽拉長,投射在地上,足有二十餘丈深。城牆上怒張的旗幟抖動著身影,獵獵作響。風捲動上萬個將士身上的大氅,黑紅銀三色波濤滾滾,間雜著奪目耀眼的鎧甲,這樣的場景如此熟悉,讓她不由自主深深吸了口氣。心跳在瞬息間變得飛快,新顏明白,一種將要征戰沙場的興奮感正順著血脈沖刷過她整個身體。

  「洛希,」因為興奮,連聲音都高亢了許多,她的眸子被映得雪亮:「以前,我們出征前的閱兵,你參加過沒有?」

  年輕的將領不明白她的用意。然而那張仿佛是被某種奇特的生命力燃亮了的臉龐上,有著自信得不容置疑的神情,這個被所有人奉若神明的女子渾身上下正煥發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順服。「是,屬下有幸曾經三次經歷這樣的盛況。」

  「那就好。」她臉上浮現胸有成竹的笑容,下了一個奇怪的命令:「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握一下。」

  儘管出乎意料,儘管滿心不解,洛希還是依言而行,握住了朝他伸過來的那只修長蒼白的手掌。

  記憶流瀉過來,新顏看見自己站在城牆的高處,如大鳥般展開雙臂,閉上眼將臉迎向長空,然後在一團火焰般的紅霞環繞中化身成一隻火紅閃著金光的鳳凰,突然憑空消失。

  「果然是這樣……」她收回手,喃喃道:「我明白了。」

  聽她這樣說著,洛希卻更加不明白,他看了看身旁的緋隋和赫藍兩個人,以目光詢問他們明白沒有。赫藍本就是鳳凰城禁軍出身,不像他們在外帶兵或者統領一方的人,要時刻揣摩上司心思,他只需嚴守命令就行,因此板著一張臉,警戒地四下裡掃視,既不對眼前朱凰言行追根究底,也不理洛希的詢問;而緋隋的表情則始終木然,一言不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洛希看著她,得不到回應,失望之餘不由奇怪,怎麼從她身上能感覺出一些不大高興的情緒來?

  洛希軍人出身,是陟遊身邊最有能力的部署,雖然心中疑惑,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暗地裡留上了心,想著私下裡是否應該找緋隋談談。

  正尋思間,忽聽腳下幾萬人的軍隊卷過一浪嘈雜私語,原本如刀切般整齊的隊伍開始向箭樓的方向不安湧動。幾乎所有的人,也顧不得自己是朱凰軍抑或是銀鳳軍,都抬頭望著這邊高處,不由自主發出低呼。洛希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來,發現自己身邊的朱凰大人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箭樓向外的一側,正緩緩迎風展開雙臂。

  他三次經歷這樣的場面,自然知道怎麼回事,緋隋卻是第一次見識,隱隱聽著腳下軍隊中有人興奮地叫道:「朱凰顯形了。」

  新顏想起來上次初到白隼堡的事情,她回想著當初的情形,竭盡全力向西南方向無盡的天際眺望,張開的雙臂如同巨大的雙翼,在風中淩烈顫動,她感覺自己就快要飛起來了。

  學著上次的樣子,她閉上眼,想像自己在草海上空飛翔,耳邊傳來潮水般的驚呼,驀然間身體一輕,她仿佛看見地面上一個巨大的鳳凰身影淩空而去。一直在耳邊嘶吼的風聲突然停歇,有那麼一刹那,她以為自己身處在真空之中,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只是被乳白色的一團輕霧包圍住。那一瞬間,甚至連大腦也是空白的,她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任由自己身體隨風飄拂。

  然而這樣寧靜的時刻畢竟只是瞬間,下一刻耳邊風聲呼嘯複起,新顏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在白隼堡上空盤旋遨遊。

  上一次沒有這麼快。奇異地,大腦重新開始運轉後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這個。不過她並沒有疑惑太久,立即就自己想出了答案,還是因為叢惟的那杯酒。上一次自己的思維可以穿越空間,還有一直以來身手矯捷的現象,大概都是因為叢惟那杯生命之酒的殘餘效力在起作用。

  白隼堡中空寂無人,原本覆滿整座建築的深紫色藤蔓已經枯萎不堪,花園零落,就連曾經捆住她的菲蓴花也凋零萎謝得不成樣子。新顏猜想,大概是因為這裡的主人已經死去的緣故。想到那個酷似自己父親的老人,她心中不免難過,畢竟對方是因為自己而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與此同時,在心底深處,一絲解脫般的慶倖悄然滋生。

  趕緊撇開自己混亂的思緒,新顏看不見任何人。她從大門口飛進去,漫長的走廊以及兩旁空蕩蕩的房間,無一不顯示出一種凋落的冷清。忽然一絲騷動引起她的注意,她循聲來到一扇門外。精美的雕花門扉並不陌生,她記得這就是見到那個廚娘伍味的地方。

  正在想怎麼進去,下一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室內,新顏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了物理的存在嗎?然而不容她多想,眼前的情形就讓她愣住。

  這個房間熟悉得不得了。一張巨大的桌子,無數直通到天花板的高高的櫃子裡藏滿了廚娘伍味的寶貝美味。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燈架上依然放著那些盛裝了熏霓水的八角形瓶子。雖然整個白隼堡凋敗不堪,卻似乎沒有影響到這個小小的角落。波斯風格的圓頂雕花窗戶外面,如果是在夜裡,應該可以看見那輪清冷的藍色月亮。窗前有一個長條形類似沙發的軟榻,新顏曾經因為被伍味下了藥無力行動只得躺在那上面與悵燈周旋。

  這一刻,讓她愣住的,還是那張軟榻上躺著的人。

  白色的制服,薑黃沒有血色的臉,還有那張臉上密佈的雀斑,新顏當然不會不認得白隼堡的廚娘伍味。正想過去看個仔細,忽然聽見角落裡傳來一聲有氣無力的輕笑,她一怔,望過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那聲音輕輕地說:「到底還是來了啊。」

  新顏突然一震,迅速掃視整個室內。那聲音雖然虛弱,但調笑的語氣卻無比熟悉,讓她立即想到上次在這裡見到的那個和弟弟有著相同面孔的銀袍少年。

  這房間裡分明沒有別的人,卻怎麼會聽見陟遊的聲音?她想出聲詢問,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發出任何聲音,只感覺到自己似乎在團團地旋轉,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從眼前飛速掠過,一圈又一圈,逐漸頭暈眼花。桌子、櫃子、窗櫺都開始在她的眼中變得輪廓淩亂扭曲,無論她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停下來,甚至連閉上眼睛的努力也無濟於事。

  新顏咬著牙無聲咒駡,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卻橫下心不肯放棄。大概因為弟弟的緣故,對那個少年格外的關心,聽說他身陷囹圄,雖然叢惟師項他們似乎都並不如此驚慌,她心中卻總是難以釋懷,因此那一聲輕聲調笑在她耳中聽來不啻一道閃電。

  仍在飛速地旋轉。熏霓水的光芒被拉出無數道絢麗線條,憑空飛舞變幻,逐漸聚攏……

  她突然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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