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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不約而同地,寇家的姐弟同時長長舒了一口氣,彼此相視而笑。「果然是這樣,」說話的還是之佑,絲毫也沒有作為電燈泡的感覺:「上次跟姐姐討論,我們猜石大哥的志向,果然是差不多的。」

  「哦?怎麼突然想起這樣的話題?」定襄含笑明亮的眼睛朝新顏看去,目光中蘊含著某種不為外人知道的深意,那是男女之間所特有的近乎於孔雀開屏般的表達方式。高談闊論的之佑完全沒有注意到,新顏卻看懂了,目光中曖昧的情愫讓她的臉一紅,不由低下頭去。

  石定襄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立即問道:「我知道之佑這傢伙的理想肯定是出人頭地,那麼新顏,你的理想是什麼?」

  之佑一聽他的話,正要問為什麼,聽見他問姐姐理想,連忙也跟著問:「是啊姐姐,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新顏有些茫然,「我從來沒想過……」

  類似地話定襄剛剛說過,當然不被接受,連定襄也跟著之佑催促:「那就現在趕緊想一想,你最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最想幹什麼?」

  新顏皺起眉頭苦想,腦中確實一片空白。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確沒有任何的理想,甚至沒有任何迫切想要實現的願望,似乎生存這種狀態,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這樣的發現,足以讓她心頭發凉,臉上變色。

  定襄察覺她臉色不對,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那一瞬間,她原本就蒼白的臉,幾乎是透明的,讓他以為她會就那麼融入空氣,消失不見。

  「新顏,不想說就算了,不必勉強……」他有些擔心。

  「不,沒事。」新顏勉強平復驚惶的心情,順著記憶回溯,「我記得上大學的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像吉卜賽人一樣無拘無束地浪跡天涯。那時候我瘋狂地喜歡旅行,背著包,擠火車,餓了就啃麵包,渴了喝凉水,跟一群朋友跑遍了大江南北。我是真的想做一個旅行家的,所以在大學就學了法語和西班牙語,為的就是以後能到非洲和南美旅遊。」

  定襄和之佑靜靜地聽著。這是她很少提起的,連之佑都不大瞭解。那時候他還太小,只記得姐姐很少在家。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好像是突然間,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突然對旅遊失去了興趣。突然一下子,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熱情,很少想以後怎麼樣,也不再參加那些活動。然後我就畢業了,隨便找了一個工作,一直到今天。」她沒有提遺忘掉的那三年,但是另外兩個人都明白。因為她的記憶是連貫的,說起來在那邊的三年,完全可以作為另外的故事。

  「一點理想也沒有了?」之佑有點不可置信。

  「是,一片空白。」新顏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能承認這一點。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定襄看著她,似乎在思考什麼。幾個人都不再說話,陷入沉默中。

  還是新顏,最先打破沉默,對之佑笑道:「你不是要來把你的推想說給定襄聽嗎?怎麼不說話了?」

  「啊!對的,石大哥,對於姐姐去過的那個世界,我有了新的發現……」他一口氣把他跟新顏所做的種種推論都告訴了石定襄,最後下結論道:「所以,那個世界是用來實現我們夢想的。比如姐姐在那裡遇見了一個廚娘,而她在這裡對應的人,就希望成為首席大廚。以此我們可以推斷,石大哥你在那邊所對應的人,肯定是一個受人尊重、一言九鼎的人物。」

  「有道理。」定襄饒有趣味地點頭贊同,隨即提出質疑:「不過人人都希望向上,就拿我來說吧,跟我有同樣志願的人肯定不會少,如果人人都一言九鼎……」他沒有說下去,目光中的揶揄卻顯而易見。

  之佑漲紅了臉,大聲道:「這個當然我們也考慮過了。姐姐不是說過嗎,那邊有很多很多的勢力,想做王的人,都可以做王,像石大哥這樣成為軍師參謀的人,也盡都可以有用武之地。」

  「嗯,」石定襄意識到自己剛才嘲弄的笑容刺傷了少年的自尊,不動聲色地換上嚴謹的神情,說道:「很不錯的解釋,只不過還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考慮過沒有?」

  「什麼?」被新顏悄悄拽了拽袖子,之佑也覺得剛才有點失態,聲音總算回復平穩。

  「如果照你那樣說的話,有著成為鳳凰城主這樣整個世界主宰的野心,這樣的人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這個……」之佑的思維一下子飛到了十萬八千里之外,「如果是在五十年前,應該是希特勒吧。」

  一句話說出來,幾個人同時一怔,新顏第一個忍不住笑起來。石定襄也沒有料到這個少年的思維如此活躍,聯想如此豐富,一時也不知是感佩好,還是無奈好,只好抑著笑意低頭喝茶。

  「你們笑什麼?」之佑不服氣,看看兩個人,解釋道:「我都說了,如果是五十年前啊,如今不一樣了,說不定會是聯合國秘書長……不對,他沒有實權。若說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大概應該是美國總統了吧。」說到這裡,他自己也覺得滑稽,撲哧一聲笑出來,「不對不對,我可不希望給美國總統打雜。」

  石定襄好容易把茶水咽下去,認真地說:「你現在的思維方向錯了。」

  之佑安靜下來,聽他說。

  「第一,一個人的身份地位,跟他的野心理想沒有必然聯繫。權力大的人,未必野心就大,當然多數時候權力會刺激人的野心,但是總還有例外。也就是說,不論是美國總統,還是清潔工,都可能有成為世界主宰的野心。從這一方面來說,這個世界是公平的。第二,那個世界,如果真的存在的話,是我們這些人野心夢想的體現,而不是相反。也就是說,你可以通過我們這些人的理想,推斷那邊對應的人的情況,但是反過來卻行不通,你無法通過那邊的人的狀態,來推斷這邊的本體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樣的話有點繞,之佑要咀嚼一會兒才能完全消化。他有些不好意思,撓撓亂七八糟的頭髮,訕笑道:「出洋相了……」

  石定襄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如此一說我倒覺得有趣。每個人都有做夢的權利,但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實現這些夢想;而如果那個世界真的是實現人們的夢想的話,倒的確是一個完美的理想國度啊。只是,在我們這個世界,之所以不可能實現每一個人的夢想,不止是因為社會制度不公之類的因素,還有許多許多其他的因素在起作用,而正是這些因素構成了我們這個社會的自然本性。也就是說不能實現每個人的理想,這是理所當然的。反過來說,既然不能實現每個人的理想這樣的事實是合理的,那麼那個世界裡能夠實現每個人的理想就是不合理的。這一點很值得深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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