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燈少年(楔子)_王雄成

楔子

　　初夏的黃昏，夜色慢慢覆蓋過來，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透過二樓老式的玻璃窗能夠看到幾隻麻雀停在電線杆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池水鎮三年一次的廟會，遊行隊伍正往前街進發。時值七歲的安陽千葉聽到隱隱的鑼鼓聲傳來，內心一陣雀躍。因為身高不夠的緣故，他不得不用胳膊肘撐著靠窗的書桌，身子向一側傾斜著往外看。

　　眼前是高低不齊的樓房以及縱橫交錯的高壓電線。

　　爸爸幾天前就答應帶他去逛廟會，但直到現在千葉仍然沒有見到爸爸出現。他懊惱地將窗戶拉上，小跑著下樓。

　　雖然近段時間走在街上總會被大人們以憐憫的眼神關注，或者直截了當地對他說，你可要小心點，你爸爸神經有點不正常了。其實自己也能感覺到爸爸的變化，偶爾發呆或者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但是千葉相信，不管爸爸變得如何的不正常，都不會給他帶來危險。

　　這種安全感是不需要特別去尋找的。

　　爸爸是池水鎮上的醫生，做事出了名的細心。千葉從小就沒有見過媽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爸爸一個人張羅照料。或許是因為營養搭配得當，千葉小時候長得虎頭虎腦，臉色總是紅潤潤的，這讓同齡孩子的父母很是羡慕。不僅如此，爸爸還很照顧千葉的內心感受，別的孩子有的玩具、布娃娃和睡前故事，千葉一樣都沒有少。

　　正因為如此，爸爸在池水鎮得到了很好的名聲，甚至有人想幫他做媒給千葉找個後媽。爸爸只是笑笑，全都拒絕了。

　　醫院的工作不算清閒，但爸爸會儘量多的把閒置時間留給千葉。偶爾碰到做手術實在抽不出身的時候，爸爸會將千葉交給同事藍晴。她是醫院裡新來的護士，戴一副金絲邊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千葉很樂意跟她在一起，從來都不哭鬧。有一次藍晴帶千葉去住院部找爸爸，他左手拉著藍晴，右手抓住爸爸，拖著他們往前走，一路上遇見的病人都笑著說他們很像三口之家。

　　「這話可不能亂說，藍晴才多大啊，要愛護小同志。」爸爸開玩笑道。

　　閒暇時間，爸爸會很耐心地教千葉兒歌，陪他折各式各樣的紙玩具。爸爸的折紙技術很好，總能變出一些不同的花樣。同伴們看著新奇，纏著千葉學，千葉也就像模像樣地當起老師來，這讓他感到非常驕傲。

　　鎮子東頭的小公園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地方，那裡有千葉最喜歡的旋轉木馬和滑梯。爸爸喜歡跟千葉聊天，雖然他並不是很懂，偶爾的回答也會爸爸捧腹大笑，但感覺兩人就像是老友見面一般，無拘無束。

　　即使過去很多年，千葉每每回想起兒時的情景，爸爸帶給他的感覺依然是那麼熟悉。和藹的笑容，清澈的聲音以及那雙溫暖的大手。

　　池水鎮的廟會遊行隊伍繼續在往前走，鑼鼓聲越來越響亮。千葉焦急起來，他跑到樓下到處找爸爸。連續叫了幾聲都沒人答應，千葉猜想爸爸還在醫院，於是穿好涼鞋往醫院走。才過了兩條街千葉就看到了廟會的遊行隊伍。

　　踩高蹺的藝人走在最前面，圍觀的群眾遠遠地就讓出道來。緊接著的是穿著大紅色衣服的腰鼓隊，並不整齊的鼓聲讓氣氛顯得更加熱烈。幾個壯漢抬著大花轎，後面還跟著一群宮女裝扮的女生。隨行的奏樂隊伍和戲曲藝人混在一起，偶爾能聽到其中發出依依呀呀的唱腔。

　　千葉很快被帶進了遊行隊伍。他在人群中聽到了百里櫻的聲音。

　　「你怎麼才來，錯過了開場的舞獅大會呢。」雖然兩人同齡，但百里櫻明顯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爸爸說帶我去的，可是他沒回家。」千葉嘟著嘴。

　　「喂，我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去玩就行了啊。」百里櫻遞過一支公雞模樣的小糖人，「這個給你。」

　　「哦。」千葉接過糖人，經百里櫻這麼一說，他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了起來。

　　兩人隨著遊行隊伍歡快地蹦跳著，看到圍觀的群眾喜笑顏開的樣子似乎覺得自己也成了表演的主角。

　　寺廟前面的街道上整齊地掛滿了燈籠，四鄉八裡的人都像趕集似的，人頭攢動。周圍的空地上搭起了很多小舞臺，各式各樣的表演輪番上演，好不熱鬧。千葉和百里櫻在人堆裡穿來穿去，興奮得像是過春節。

　　祭神儀式結束之後，他們找到了廟會小吃一條街。五花八門的美食看得人眼花繚亂，兩人在每個攤位前都會佇立片刻，嘴巴裡一直吞咽著口水。百里櫻拿出自己全部的零花錢，只夠兩個人吃一碗涼粉。老闆見他們互相謙讓得有趣，便多拿了個小碗送了他們半份。

　　「你是男生，吃多的。」百里櫻調換了面前的涼粉碗。

　　「嗯。」千葉認可地點了點頭。

　　吃完東西他們繼續往裡逛，百里櫻看到河面上飄著的蓮花燈很漂亮，於是提議去河的上遊玩。兩人到達上游之後才發現遊客不是一般的多，百里櫻削尖了腦袋往裡擠，想到河邊上去看一看。就在這時一隻手從背後鉗住了她，像是老鷹抓小雞一般。

　　「小孩子不能過去，太危險了。」原來是維持廟會治安的工作人員。

　　「夜叔叔。」百里櫻眼尖，認出抓住自己的人是爸爸的同事，池水鎮的員警夜蒲。

　　「原來是小櫻啊。」夜蒲摸了摸百里櫻的腦袋，「怎麼一個人出來玩了？」

　　「還有他。」百里櫻指了指千葉，「他爸爸是個醫生。」

　　「嗯，我知道。」聽到這種毫無邏輯的介紹方式，夜蒲心裡暗暗偷笑。「河邊太危險了，我帶你們去吃東西吧。」

　　「好啊好啊。」百里櫻拍起了小手。

　　夜蒲帶著兩個小孩回到了小吃街。因為有人跟在後面結帳，兩人便沒有了之前的顧忌，對於自己想吃的東西一點也不客氣。夜蒲樂得清閒，倚在櫃檯前和茶湯店的女服務生聊天。也許是因為走路太累的緣故，兩個小孩靠在店裡的長椅上很快就睡著了。

　　百里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在爸爸的後背上，而千葉則是由夜蒲背著的。

　　「你們回家吧，我一個人送他回去就行。」夜蒲轉頭看了一眼背上的千葉，千葉也睜開了惺忪的眼睛。

　　「嗯。」百里青橋點了點頭，和夜蒲在岔路口分開了。

　　千葉這時才重新想起沒有跟爸爸打招呼就去逛廟會的事情，心裡不覺有些著急。夜蒲大概也是想著早點回家，所以背著千葉走得很快。到了家門口，千葉被放了下來。夜蒲走過去敲門才發現門是虛掩著的。他推開門，領著千葉往屋裡走。

　　「爸爸，爸爸……」千葉稚嫩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

　　沒有人回應。

　　夜蒲摸索著按亮電燈的開關。千葉推開臥房的門，爸爸不在裡面。他撤出來又跑去推書房的門，門從裡面反鎖了。夜蒲一看情形不對，快步走過來用力敲門，屋內還是沒有人回話。千葉以為是爸爸生氣了所以才不吭聲，急得快要哭了。夜蒲提起腳只用了兩下就將門踢到了一邊。

　　千葉沖進去，他看到爸爸躺在書桌旁，胸口插著一把黑色的小彎刀，地上的血跡已經凝固了。夜蒲拿出手機給百里青橋打電話，他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千葉蹲在爸爸的旁邊，身體一下接著一下地抽動。

　　安陽千葉七歲那年，他的爸爸永遠離開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