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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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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整個一年級一班,都沒有怨恨厚老師,大家都說厚老師可能是中了邪,大家都無法忘記厚老師的「厚」,大家都無法忘記厚老師留在講臺上的那三個響頭。 大課間收操的時候,操場後面突然一陣騷亂,老師們手忙腳亂地引導著學生們回教室,不詳的感覺充斥我的全身,我不顧一切地沖到騷亂的地方,從大人們的褲腿中間鑽到前面。 厚老師躺在那裡,血肉模糊。一隻螞蚱跳到他的臉上,又驚慌失措地跳走了。 厚老師還是穿著類似花花公子的暗灰格子西裝,那西裝還是皺巴巴的,穿在他身上依然那麼土氣。我想,那一定是他最好的衣服了,那一定是他最喜歡的衣服了。 眼淚迷了眼睛,他說,他最對不起的是他的小學老師;他說他依然是那位老師最丟臉的學生;他說,他的老師為了他從很高的煙筒上跳下來。 所以,他也要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嗎? 這就是你報答老師的方式嗎?笨蛋!白癡!厚老師,原來你還是那麼弱智! 遠處傳來警笛,厚老師被抬上了車,沒有人理我,我呆呆地坐在水塔下面,遠處不知道哪個班在集體朗誦古詩。我望著地上發暗的血跡,那上面落著幾隻秋後的大頭蒼蠅。 我一陣眩暈,迷失在那一片紅色裡。 自從厚老師死後,我再也不想當吸血鬼了,我希望我能像他希望的那樣,成為一個人人稱讚的優秀小孩。 我不要當吸血鬼,伴隨著吸血鬼丁厭的,只能是無盡的厄運。如果我不當吸血鬼,是不是,就可以擺脫這不詳的命運? 我很想讓小黑去問問老天爺。 第七章 死亡 大街上, 高樓裡, 地鐵裡, 有很多,很多 死人。 最終, 我也會成為, 他們中的, 一員。 1. 孫樂樂要斷奶了。 有好幾次我經過孫笑笑家小賣部的時候,透過玻璃,穿過花花綠綠的商品,都看到孫媽媽把辣椒油塗在自己褐色的奶 頭上。孫樂樂一含,立刻就大哭起來,哭完了還要繼續去含,含了還繼續哭,如此反復,惡行迴圈。 很多人生的惡行迴圈,就是從斷奶開始的。 幸好,我基本就沒有吃過奶,因此也談不上「斷」,可以免去這種痛苦的經歷。但是,我依然無法「斷」血。 我以為我可以的,可我戒不掉,每次喝血,我都帶著深深的內疚和負罪感。喝之前,是萬般渴望;喝的時候,是那般忐忑;喝完了,又馬上捶胸頓足懊惱不已。我戒血,就和孫樂樂斷奶一樣,也是個惡性循環。 我渴望血,又恐懼血,這很矛盾。 厚老師死後,我對學校完全失去了興趣,那個三層的教學樓,是那麼冰冷,那麼單調,那麼乏味。語文課本簡直幼稚得要命,比如什麼烏鴉喝水。烏鴉根本不會喝瓶子的水,又不新鮮又不衛生,小黑大多數時候都是喝露水。我真不明白那麼愚蠢的烏鴉怎麼能成為我們的教材。 我依舊是孤獨的。 我無法融入溫暖團結的一年級一班;我無法理解下課後搶著擦黑板所帶來的榮耀;我無法以打小報告來獲得權威;我也無法在教務處聽課的時候把手舉過頭頂搶著回答問題來取悅老師。 在一年一班,我是個局外人,冷眼旁觀。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該上學的時候就得上學,就像該吃飯的時候就得吃飯一樣。 劉一哥哥在經過了漫長的等待以後,終於盼來了他父母的來信,他拿著信,就像拿著一份來自天堂的通知書,抱著我歡呼雀躍。 我呆呆地,悵然若失。 這半年多來,我一直都忽略了劉一哥哥也有爸爸媽媽這個問題,我覺得他會一直在我家住下去,直到永遠。劉一哥哥已經成了我的家庭成員,我就是他最親的人,其次是爸爸和丁香媽媽。 看來我錯了。我從劉一哥哥的表情裡看出來了,寫信的那兩個人,才是劉一哥哥最親的人。 劉一哥哥興奮地說,他父母馬上就要回來接他了。 這是個噩耗。 「丁厭你不高興嗎?」劉一哥哥看到我不開心,疑惑地問,真不知道他的大人腦袋瓜兒此刻跑到哪裡去了。 「你爸爸媽媽來接你……你就要走了……」我低著頭,用腳尖在院子裡的土地上碾了一個小坑。 劉一哥哥一愣,隨即繼續開心著:「我爸爸信裡還說,要和你們一起回到城裡呢!」 「回城?!一起?!」 「是呀笨丫頭!你難道不知道嗎?」劉一哥哥繼續神采飛揚:「你爸爸以前就住在城裡呀,他還是那裡最好的醫生呢!」 我抬頭看看天空,天空突然變得很高、很遠、也很藍。藍得有些寒冷。 「那,我也要跟著去城裡嗎?」 劉一哥哥激動地點點頭:「到時候,我天天給你買好吃的糖果,還有好玩的玩具,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還帶你去動物園玩,動物園裡還有遊樂場呢!」 我不再說話,默默地爬到樹上,倒掛起來。我喜歡樹,有時候我懷疑我是屬樹的。認准了一個地方,紮根,就不想再動,因為每一個新環境,都充滿了危險和不確定。 樹挪死。 我不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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